第三十二章 告白(3/4)
弯弓朱雁落,健笔李摩云。
擎天兼捧日,兄弟各平分。”
这是和砷自咸安学宫肄业之时,袁枚忍不住称赞他们兄弟二人的,冯霜止至少知道这一点。
袁枚此人才名满天下,放旷不羁,能得到这样的人的赏识…… “……”
冯霜止忽然有些无言,本来是袁枚的事情,怎么又想到和砷的身上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栽了,人家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难说呢,这一世又与上一世不一样,英廉那边对钱沣和和砷的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
收起一切的思绪,冯霜止写了拜帖,下午的时候去了随园。
这里是后世著名的钱沣的住处,看上去并没有多华丽,反而觉得有几分粗陋,然而此处,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文人雅士聚集之处,便是很多人想来,也不一定有资格。
今日,冯霜止带着郑士芳的信和自己的请帖,终于来到了这里,在外面递了拜帖,里面便有人请她进去。
袁枚之前跟郑士芳聊起来的时候,也大概地了解了冯霜止是个怎样的人,只不过现在他屋里有客,本来是不怎么方便的,只不过毕竟是小友,随意一些也无妨。
“先生在外面有朋友,不妨先去会友,和砷正研究这一局珍珑,棋力无法与先生相比,还请先生宽容则个。”
和砷倒是很识相,借口不知道下棋的事情,给袁枚找了个离开的借口。
只不过今日的和砷,不知道外面来的是谁,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这一盘早已经可以收官的棋。
对和砷来说,下棋真的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棋要下得恰到好处,偶尔露出些锐气,偶尔又露出些冲动,偶尔又要圆滑,至少这样,一盘棋才能有乐趣。
一盘早已经有了结局的棋,是没人想要一直下下去的。
和砷可不敢出去说,自己其实每盘棋都能够稳赢袁枚。
冯霜止在厅中拜了袁枚,又叙说了此前失约一事,以及自己没有能够成为袁枚的弟子的遗憾。
“本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可惜……霜止与袁先生无缘吧……”
她这是自我安慰了,如今不过是来践约而已。
冯霜止便是要走了,再拜袁枚为师,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袁枚摇头叹了一声,仔细打量这丫头,竟然越看越喜欢,也不知道郑士芳怎么有本事收到这么个好学生,听说还颇有才华。
“既然来了,也便坐上一坐,与我这糟老头子聊几句诗文吧。”
“先生正是而立之年,志气高远,游遍万水千山,文采风流,京中士子已然趋之若鹜,能与先生聊上几句,霜止才是不虚此行了。”
袁枚听到的恭维话多了,这一番却是听得最顺耳的,兴许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也是文绉绉的吧?
有时候袁枚也不知道自己的审美是怎样的。
之前其实更多是碍于郑士芳的面子,可是与冯霜止交谈之后,袁枚便是暗中可惜了。
“你与我另一名学生,倒都是少年时候便文采风流,不过怎么如今的小子丫头都少年老成模样……”
袁枚最后纳闷了一句,而后笑道:“今日我与你颇为投缘,两个月之前的那一次错过了,不过……若是你还不嫌弃鄙人的话,便端碗茶给我吧。”
冯霜止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们不过是谈了两句对联而已,更多的是袁枚讲,冯霜止听,怎么就…… 不过,袁枚本就是随性到了极点的人,说别的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
想着也无非就是端碗茶,即便是拜师,他们也不能有更多的交集。
冯霜止是仰慕袁枚的文采,袁枚则是欣赏冯霜止的灵秀,一大一小一拍即合。
婢女递上来茶碗,乃是极近透明的白瓷小碗,看样子袁枚更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日后,你出去也可以说是我的学生,听说英大人往江宁调任,说不准还能遇上呢。”
袁枚接过了冯霜止递上来的一碗茶,喝了一口,这样说道。
冯霜止道:“能得到先生的赏识,霜止已经算是没有白来一趟,天色已晚,明日将启程,无法多作憩留,还望先生见谅。”
“自是你们启程之事要紧,飞燕,送冯二小姐走吧。”
送走冯霜止,袁枚心情颇好,摸着胡子,便回到了棋室,坐到了和砷的对面:“去久了,你可想出下一步了?”
和砷笑道:“先生去了这么久,学生自然是想到了。”
而后他拿起了黑子,便要落在棋盘上。
不想这个时候,袁枚忽然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郑士芳是怎么成了那冯二小姐的学生的,我看着那丫头是个极伶俐的,若是让我来教,何愁没有第二个易安居士?”
和砷的手指,立时便顿住了。
冯二小姐?
和砷眼皮一搭,不动声色地接了话,手指继续落下,却不是原来的方位了。
“咦,你变了棋路?”
袁枚有些惊诧。
“想试试不一样的。”
和砷随口说道,而后假作不经意道,“原来方才先生是去见冯二小姐了吗?
我也听说过她的名气……”
“果然还是我遇到得晚了啊,明日英大人便要赶赴江宁,我虽喝了拜师茶,却没机会亲手雕琢这一块璞玉了。”
袁枚叹了口气,没听出和砷分毫的试探来。
和砷看袁枚落了子,想到袁枚没下完一盘便要冥想半个时辰的习惯,为今之计,只有让这一盘棋很快地结束,刻意落败的话,手法太拙劣,反而会被看出来…… 不如…… 最后还是只能有这一个办法,和砷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捏着指间那圆润的黑色棋子,只觉得触手冰凉,便轻轻地将它放到了棋盘上,没有说话。
袁枚先前还在笑,表情顿时凝重起来,看着和砷放的那一颗棋子,“你这新开的棋路,似乎有些邪门儿……”
“还请先生指教。”
和砷微微一笑,眼底透出几分不易见的邪气来,左手的手指,却已经在轻轻地敲击棋盘的侧面,像是在计算着时间一样。
袁枚摇摇头,还是没理会,直接落下了自己的棋子,“咸安学宫之中的事情,你还是注意着,吴省兰虽然势利,但才学还是不错的……”
“啪嗒”
,和砷又放下了一枚棋子。
“先生说的是,和砷会注意的。”
“嗯,你知道就——”
袁枚忽然之间愣住了,手中握着白棋,上一刻还在想自己应该下哪一手,这一刻却已经完全凝滞了。
他似乎……这棋路……已经…… 怎么走都会输…… 和砷这小子!
袁枚一下抬头看向和砷,“你小子——”
和砷起身,垂头躬身:“偶赢三目半,先生承让。
和砷不打扰先生冥想了……”
说完,像是害怕被袁枚逮住一样,便退出去了。
袁枚坐在那儿,又看向了棋盘…… “怪事,以往每盘棋都能下上一个时辰,这一回竟然……”
而且,和砷那忽然转变的棋路,不是一般地奇怪。
袁枚还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个想法,便将那棋子往棋盘上一扔:“这小子,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呢?
其实和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一下在袁枚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棋力,一开始整盘棋就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他跟人下棋,向来不是享受输赢,而是享受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美妙感觉。
他想要人赢便赢,想要人输便输,想要人赢几目,便赢几目,想要人输几目,便输几目……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算计出来的,那感觉便已经足够美妙。
愚蠢的旁人,兴许会为他们的胜利和沾沾自喜,背后真正的掌控者——却静默无声。
真正的算计,便是要别人根本感觉不到。
和砷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他从袁枚那儿出来之后,便顺着抄手游廊出来了,随园外面没墙,只是游廊,他便站在上面,看着方才出府的冯霜止走向了马车。
和砷与袁枚最后那两手棋根本没花去多少时间,冯霜止主仆又走得很慢,所以还能来得及。
其实他不过是想这样远远地看一眼便好了,像是许久之前,在那城墙前面,看着她身披孝服走过去。
她要走了。
和砷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
有时候,他觉得一见钟情这个词很可笑,可是无法否认,有时候,它是真的存在的。
见面的时候寥寥无几,每每见面,却又要惊艳一把。
不管是在郑士芳的口中,还是在别人的口中,或者是在春和园的宴会上。
他是没有想过,屏风后面会走出另外一个听墙角的人的,偏生她的表情还与平时的她不一样,那个时候和砷就知道了——那种难言的,相同的内心,藏着的无数、无数、无数的心绪…… 风吹拂过游廊,兴叶飘黄,香山的叶怕是也红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本来便要上车了,只不过喜桃一转脸便瞧见了站在游廊上望着冯霜止的人,于是低声笑道:“小姐,瞧,有人在看你呢。”
看看又没有什么了不起,冯霜止根本没在意,她只是随意拿眼一扫,“就你眼尖,别人看我,你也——”
和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