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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2/4)

案头的酒倒了下来,淋在了他衣袍上,乌浓一片。

他发髻微乱,几绺碎发拂在面上,苍凉憔悴。

他手指言尚,惨笑:“而言二!

你扪心自问,你的才学真的比我好么?

你的诗赋真的强于我么?

明明不是!

谁都知道不是!

可是为什么你行?

为什么你能行?”

他靠着帷帐,痴声:“难道不愿意走门路,想靠自己的能力,就是错的么?

因为人人行卷,我不行卷,就永远轮不到我么?

世事为何如此不公?

天地为何如此不仁?

“为何必须要向权势低头,为何必须要摧眉折腰,打断自己一身傲骨?

多少才子因为门路而不能及第,又多少人及第后荒芜数年一事无成,只能离开长安……为何总是世家强,为何总是我们弱?”

他茫然间,言尚清和的声音响在他身后:“因为自古以来,定规则的人,就是世家权贵。

不是乡野豪强,也不是平民寒士。

闾左豪右,天下兴亡,什么时候是你刘文吉就能说的算了?

“你瞧不上世家之权之贵,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们让权的结果。

也许他们不是主动让权,但其中一定有希望这个社会变好、才说服其他人一起让权的人。

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

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世道已经在一点点变,可惜你生不逢时,你既没有生在百年前连读书也不可能的寒门中,也没有生在千年后人人公平的社会……你总是说着不公、不公,为何不能是你去改变这不公,总是等着前辈们为你去改变?

“刘文吉,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及第,到底是为什么想当官,你有想清楚么?

如果为了权,你就折腰。

为了名,你就不要折腰。

这般简单的道理,何必要旁人说?”

刘文吉茫然地回头,呆呆地看着言尚。

他扶着头,又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懂。

言尚看着他这般糊涂,叹口气,向刘文吉走来:“这也是我这两日在冯兄的事上,思考的问题。

冯兄觉得不公,你也觉得不公,难道我便觉得公平了么?

你说我诗赋不如你,然而你的实务、谋略、思虑,又哪点如我了?

若是真比如何出策略,如何解决实事,你们真的比得过我么?

“我常年拿我的弱项与你们一起拼个前程,我尚没有觉得以诗赋登科是在为难我,你们反而一直觉得是我挡了你们的路。

然而这世间,又有谁是一直如意的?

“你今日喝多了,我的话也许你醒酒后就忘了。

但我希望你能够记起一点……我素来不爱说人不好,却也不得不说,你性情如此刚直,若是不改,在长安,是要吃大亏的。”

刘文吉仰头看到言尚蹲在了自己面前,他张口:“言二,我……”

言尚温和道:“你喝多了,我就不与酒鬼多说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刘文吉后颈一劈,将人劈晕歪倒了。

言尚回头,看眼泪眼濛濛的春华。

春华擦掉眼泪,过来与他一起扶起晕过去的刘文吉。

之后他们一起送刘文吉回去,彼此沉默。

春华要走之时,言尚喊住她:“春华娘子。”

夜色蒙黑,春华回头。

言尚道:“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性情如此,却并非什么恶人。

待他酒醒后,会与你道歉的。”

春华摇头,泪水又差点流下来了。

她盯着立在夜风中的少年郎君,惨然道:“言二郎,为何我喜欢的郎君,不是你呢?”

言尚愕然,眸子一缩。

春华抿了下唇,再次擦去眼中泪,转身出院,骑上马走了。

她心中之失落,言尚岂能明白?

原来在刘文吉内心深处,一直在怨春华没有帮他。

原来春华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瑕疵啊。

春华一路落泪,一路骑马回公主府。

回到府上,又怕公主问起,就与人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躲回屋中去睡了。

之后眼睛肿了两日没法见人,又是躲了公主好几日,就是后话了。

----- 刘文吉酒醒后,从言尚那里知道自己醉酒时说了什么。

言尚隐去了刘文吉对自己的不满,只说刘文吉说了什么伤春华心的话。

刘文吉慌了,连忙来公主府找春华道歉。

然而春华因为一直告病的缘故,既不去服侍公主,也不出去见刘文吉。

刘文吉等了几日,渐渐绝望。

等春华的眼睛消肿了,到公主面前服侍的时候,得知他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春华为公主梳发,纳闷:“为何我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每年烟水朦胧时,曲江之宴,是当年及第进士们的大宴。

陛下亲自在曲江开宴,壮士、探花等进士在杏园办宴,朝廷为他们掏钱。

每年的曲江大宴,都会邀请权贵们参加。

大多数权贵们,都愿意结识这些新晋进士,有的想招才,有的想招婿。

这几日,是状元、探花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不过丹阳公主很少参加这样的宴。

因为暮晚摇既不想从他们里面招驸马,也没有本事从其他权贵手里抢人才。

那又何必去?

所以春华没想到,暮晚摇郑重其事地说,她今年要去。

春华手中托着公主一路乌黑浓长的秀发,俯眼端详公主,心中一动:“莫非殿下是为了言二郎……”

没想到暮晚摇手中玩着一把玉白簪子,闻言居然眼皮一掀,笑吟吟:“我是为了他呀。”

春华愕然,差点摔了手中梳子。

以为殿下对言二郎、对言二郎…… 暮晚摇却只是支着粉腮,眉梢含笑,盈盈道:“哎呀,毕竟这两日,可能是咱们的言探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少见两天,也许就再见不到了。”

春华茫然。

见暮晚摇幸灾乐祸:“及第有什么了不起,风光几天而已,不还是做不了官么?

有追求呢,来巴结我。

有傲骨呢,就多熬两年,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来他们这些进士了,再给他们安排官职。

“只要想想咱们脾气那么好的言二郎要在长安磋磨好多年,也许跟他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熬不下去滚回岭南,我又同情他,又……有点期待。”

春华嗔道:“殿下你也太坏了!”

其实丹阳公主说的不错。

大魏的官场制度就是这样。

科考是道坎,过了这个坎后能不能当上官,又是一道坎,当了官后能不能向上升,再是一道新的坎。

多少人老死在长安,不能及第;多少及第进士撞破南墙四处求人,当不上官;而九品芝麻官,又也许熬一辈子,才能升个八品小官…… 不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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