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应激(1/2)
“三哥哥?”
墨兰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希冀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盛长枫仿佛被这声音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惊醒,浑身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麻木的滞涩感回过头来。
见是墨兰,他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茫然和意外,随即那点微光迅速熄灭,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淡漠,声音沙哑无力,像磨损的砂纸:“四妹妹?
你…”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头…不是正热闹着吗?”
语气里的自嘲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墨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又是气恼他不争气,又是心疼他落魄,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涌上心头,让她喉咙发紧:“三哥哥!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看看今日府里这般光景,七弟弟他…风光无限,万众瞩目,连父亲和嫡母都对他另眼相看,前程似锦!
你就甘心吗?”
“你也是爹爹的儿子,也是正经考出来的秀才功名啊!
难道真要在这小院里,对着这棵枯树,自怨自艾,荒废一辈子吗?”
她的话语带着急切,甚至有一丝责备,仿佛盛长枫的消沉是他自己的选择。
盛长枫闻言,嘴角扯动,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
“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命该如此罢了。”
他轻轻抬起那只残废的右手,手腕无力地垂着,指尖微颤,“他是天上的云,我是地底的泥,云泥之别,判若霄壤,如何能比?”
“更何况…”
“…我这只手,连笔都握不稳了,写出的字如同鬼画符…还谈什么功名前程?”
“还谈什么…不甘心?”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三哥哥!”
墨兰急道,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科考之路艰难,或许…或许还有别的门路呢?
只要我们兄妹齐心,总能想到办法的!”
“将来…将来若能在别的方面有所寸进,爹爹总会高看一眼的!
到时候…到时候我们也能想办法,将小娘从庄子上接回来!”
“她如今在那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磋磨,日夜以泪洗面,我这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日夜难安…”
“三哥哥,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念小娘吗?
她可是我们的亲娘啊!”
她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最大的目的,试图用母女亲情来打动他,声音哀切,仿佛自己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一听到“小娘”
二字,盛长枫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极深的恐惧、痛苦与…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强烈的抗拒!
那只残废的右手甚至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他像是被恶鬼扼住了喉咙,猛地闭上眼,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冷酷的疏离,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激动,甚至带上了破音的哭腔:“四妹妹!
闭嘴!
我求求你,不要再提她了!
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名字!”
他猛地从竹椅上弹起来,像是要逃离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背转过身去,不再看墨兰,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声音压抑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都过去了!
我…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
“一个字都不想听!
庄子上清静,对她…对大家都好!
你以后…也别再为这事来找我了!”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苟全性命罢了!
你就当我死了,当没我这个哥哥!”
他的话语混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三哥哥!”
墨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剧烈反应的背影,听着他充满恐惧和厌弃的话语,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和刺骨的寒意。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提及母亲,兄长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那是我们的亲娘啊!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兄妹的前程吗?”
“若不是为了我们,她何至于…何至于走到那一步…”
她还在试图用那套“母爱伟大”
的理论来辩解。
“为了我们?
哈哈哈…”
盛长枫却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笑,眼睛赤红,布满血丝,低吼道,“都是为了我们?
是为了她那永无止境的贪心!
是为了她那不甘人下的野心!
是为了她那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疯狂!”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痴心妄想,竟敢…竟敢去买通…”
他似乎想要吼出那个惊天的秘密——买凶杀人!
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变成更深的痛苦和恐惧:“…我何至于此?
我这条命差点都…都丢在那场‘意外’里!”
“我如今只想清净!
我只想活着!
像条狗一样活着也行!”
“你走吧!
回你的永昌伯府去!
做你的梁家六奶奶去!
别再来了!
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我求你放过我吧!
我受不了了!”
他说着,情绪彻底失控,猛地一挥手,将手边小几上那半杯早已冰凉的残茶连杯带盏狠狠地扫落在地!
“哐当——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青瓷茶杯摔得粉碎,茶叶和锋利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这声响,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墨兰的心头,将她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指望和兄妹情分,炸得粉碎。
墨兰被他这副歇斯底里、充满莫名恐惧、甚至隐含怨恨的模样彻底惊呆了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看着兄长那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孔,看着他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残废右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