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2/3)
叶云锦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天城去,见他还是一副慢吞吞的一针戳下去也出不来一滴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忍不住,推搡着骂他。
“姓郑的,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你奈何不了姓贺的,要做缩头乌龟,我不逼你!但雪至好歹也是你的女儿,你不管她死活就算了,你还不让我去把她接回来?”
郑龙王依旧面沉如水。
“我当时和他谈过关于雪至的事了。”
叶云锦一停,仰头,眼睛睁得滚圆。
“怎么说的?你快说!”
郑龙王继续解释。
“云锦,还有个事,现在我和你说下也是无妨。早年我一直是清廷的钦犯,我的手头,也有一笔不算小的窖藏。”
他见叶云锦吃惊地看着自己,微微笑了一笑。
“具体的事说来话长,等日后方便,你若还想知道,再详说也是不迟。我懂你心情。贺家孙子身负家仇,他自己要复仇不说,想要他命的对头,也是层出不穷。”
叶云锦的心揪成了一团。
“别说我不知道他对雪至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就算他是真心,他也实在鲁莽,只贪眼前,不顾将来,不知轻重,不为雪至考虑。他怎么就不想想,像这样有今天没明日的人,万一雪至认定他,他死了,雪至将来怎么办?万一他连累到了雪至,那又怎么办?”
叶云锦急得两眼都要冒出火星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啰嗦个什么!我不知道这些吗?谁要听你说这个!我问你,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和他说的?”
“我当时提了一个条件,我愿把窖藏托给他。”
“我望他听劝,为雪至将来考虑,拿走窖藏,去做他自己的事,往后不要再打扰她。”
“他呢?他怎么说的?”叶云锦目光微动,立刻追问。
“当晚他走后,手下人说他去了趟省城他贺家的老宅,几天后,他回来,再次见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说他不取窖藏。”
“什么!”
叶云锦面带怒容,腾地站了起来,“他这是吃定了,要连累咱们女儿?”
“倒也没这么说,关于雪至,他说他没法立刻答复,他要再考虑下,叫我给他些时间。”
郑龙王等着叶云锦再发怒,却意外地见她没再骂了,只皱了皱眉,问自己:“那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两句话,第一,尽快给我答复,第二,守礼。”
叶云锦双手扶着椅把,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出神了片刻,抬眼望向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郑龙王。
“你今天叫我来,是他有答复了?”
郑龙王微微颔首,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来了。”
叶云锦劈手夺过,飞快地展信。
郑龙王默默地将烛台挪了些过来,靠向了她,为她照亮。
叶云锦就着烛火看信。
信的开头,贺家孙子就说他“驽懦之躯,泥滓之身,终日蝇营狗苟,自顾尚且不暇,却昧己瞒心,以侥幸之念,犯迷心大错”。
“错全在我,恣意妄行,实禽兽不若,玷渎明珠,辜负了叶氏尊伯母的托付,羞惭无地自容,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得棒喝而警醒,惶悚之余,他知自己应当如何去做。这一点,他请郑龙王放心,也一并转告到叶氏面前。
叶云锦看信的时候,眉头微皱,神色始终不悦。
这个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与一个无法给她长久幸福的男子在一起。
更何况贺汉渚这样的情况。现在他地位显赫,如日中天,投过去求个靠山,那自然是好的。
但这种乱世,政坛军界本就斗争激烈,他还仇敌在侧,保不准哪天就会出什么事。
论儿女之情,他绝非良人。
这一点,叶云锦当然心知肚明。
所以现在看他信里的回复,他是答应郑龙王的要求,不再祸害自己的女儿了,她感到如释重负。只是,一口气还没吁完,再一想,他不管不顾,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现在即便这样,又如何能够抹平一切?
不愿看到女儿继续和他一起。但想到女儿现在可能已经因为他而受到的伤害,她的心里顿时再次如有猫抓,难受无比。
她停了一停,见信还另有一页,压下心里的不忿,继续看了下去。
在这另起的一页信纸上,贺家孙子开头说,他知自己接下来的话,或会引来郑龙王和她的不满,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附上,以表心志。
真心二字重若千钧,如他这样的人,不敢妄谈真心。但他也知,世上男子能给所爱之人的最大承诺,是许以婚约,护其终身。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但是现在,他却朝不知夕,甚至连许诺求婚的资格也没有。
所以这于他而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血仇是他身为贺氏子孙必须直面的事,纵然以命相搏,也是在所不惜。但这也是契机。在他向她许诺之前,他需要为自己博取一个新的将来,一个有资格能够堂堂正正开口去向叶氏求娶她的将来。
最后他在信末说,倘若他能够全身而归,彼时,也侥幸能够获得谅解和接纳,他必将庶竭驽钝,以己之余生,护她安好,不死不休。
“以上字字出心,若有冒犯,敬祈谅解。”
“顿首再三。”
“后辈小子汉渚谨禀。”
叶云锦看完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她定住神,怒气消失,渐渐地,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
沉默良久,她抬头,望向对面的郑龙王。
“你怎么看?”她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低声问道。
这封信,郑龙王已看了好几遍,内容早就了然于心,听到她问自己,不禁也犹疑了起来。
从前他不应叶云锦之求带她离开,一是不愿连累她,二来,他也无法丢下一切责任,不管不顾。
而后来,那夜过后,他不和她私下往来,是担心坐实传言,坏了她的名节。
她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这样的事如果被人发现,自己无妨,于她却绝非小事。
他绝不能令她身处险地。
况且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们的女儿,苏家的“少爷”雪至,在慢慢长大后,对他这个传言里和她母亲有私的外人也是颇有敌意。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怀有别念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保护他们。
这两年,她和兄长在省城那边遇到了荀大寿的滋事挑衅,他也是知道的。去年他便是获悉叶汝川可能要遇不利,这才赶去救了人。
当时他原本计划,倘若荀大寿继续逼迫,他便出手。没想到叶云锦兄妹另外找了条门路,联系上了贺汉渚,将女儿送去天城读书,阴差阳错,这才有了现在这诸多的后事。
在收到贺汉渚的这封回信前,郑龙王便已得知京师里的突发事变,猜他和贺家的仇家陆宏达应当快有一战了。
收到信后,老实说,这几天,他的心里也是反复思量,想了不少。
自己终究不是明道上的人。
他也已年迈,这回又遭了这样的意外,只怕余日不多。
何况,即便他在,有时也是鞭长莫及,一旦等他走了,还能顾全她们母女多久?
他终于也下了决心,开口了。
“上回我之所以在他面前提及窖藏,也是想要试探他对雪至的心意。倘若他取窖藏弃雪至,那样最好,一了百了。现在看来,他除了和雪至的事急色了些,考虑不周,别的,倒也没那么不堪。且看他信中言辞,也算是知道轻重之人,尚有几分赤子之心。”
他继续道:“今天我收到了天城那边的一份电报,南北两派快要打仗了。这是贺家孙子的一个坎,他是个男人,必须自己面对。倘若这个坎他过不去,那就是命中注定,他不是雪至的人,也没能力去保护雪至。早点分开,对雪至也有好处。”
“但如果他能过去,雪至日后也还是愿意跟他,那我也没别的想法了,竭尽全力,往后能助他几分,我便做几分。”
他顿了一顿,望着叶云锦,深陷的眼窝里,两道目光暗藏柔和。
“只是我想着,你是雪至的母亲,这是关乎她终身的大事,只有你能做主,所以冒昧今夜将你请来,将事情全部都叫你知道,好叫你心里有个数。”
叶云锦坐在椅中,微微仰面望他。
面前人已是不复当年之壮。面容消瘦,鬓发星星。
半晌,她忽然开口。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对雪至也是不管不顾……“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说着,蓦然转过脸,等逼退眼里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一阵酸楚热意,转回了脸,点了点头。
“总算你还有几分做人父亲的心肠。”
郑龙王默然。
叶云锦也不再看他了,低头,自顾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沉吟了良久,终于说道:“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既然认她,这个事,我没话说。照你的意思办吧。我就想问一句,出了这样的事,雪至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