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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2/4)

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百姓这个年节过得太无趣了些,恁多的话题都没见他们八卦,偏偏将个早已过去许久的“刘瑾强招戴大宾为婿”的旧闻扒了出来,又热热闹闹的传起闲话来。

坊间传闻着实让刘瑾恼火不已。

尤其是在他侄女侄女婿并不和美的情况下。

其实也不能说是不和美,和,但不美,就是和气得太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不过,把案举过眉的是邵晋夫。

刘瑾的侄女谈金娘,因女生肖父,更有几分像了刘瑾,而极得刘瑾欢心。她少时生长在乡间,进京不过二三年时光,虽被刘瑾千娇百宠着,却并没有养成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性子,尤其相比其妹,她算得是好脾气。

她脾气好,邵晋夫比她脾气更好,简直就是,没脾气。

让他往东他便往东,让往西便往西,让他抚琴让他作诗他都一声不吭就执行,就是同桌吃饭,她说一句“鱼好,夫君多用些”,邵晋夫就能旁的菜一筷子不动,整顿饭只吃鱼。

而只要同他谈天,他就变成闷葫芦一个,而问他什么,他能说一个字的绝不说俩,偏偏态度好的出奇,能全程微笑着听谈金娘唧唧喳喳,末了说一句“娘子说的是。”

真真相敬如宾,待谈金娘就如上宾,处处有礼,却殊无亲近之意,恁是突出一个“敬”字。不像对娘子,倒像对后娘。

去岁新科进士西苑跨马游街时,谈金娘在临街酒楼雅间中看热闹,一眼就相中了姿容绝美的探花郎。

虽然后来又生波折,到底没能如愿嫁给探花郎,但是许婚邵晋夫之前,她也是隔着花廊瞧见过这位解元公的,见他生得也颇俊美,父母又说有叔父在三年之后他必是状元公的,她便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却没想到邵晋夫是这样个死气沉沉的人。

一来二去,谈金娘又不免回想起那日瞧见的,锦袍白马帽簪金花的探花郎来,那样意气风发,那样潇洒鲜活,若是当初嫁他,是不是日子也会过得洒脱快活?

两个月的光景,小两口就迅速从相敬如宾变成了相敬如“冰”。

邵家上下大半是刘瑾的人,小两口的情况刘瑾又怎会不知,叫了邵晋夫来骂,邵晋夫就好态度的听着,说什么应什么,你要说他心存不满,可一桩桩一件件事做得……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刘瑾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便更恼火了些。

当初是看中了邵晋夫的才华才许下侄女,还准备三年后扶他为状元,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成为自己朝中助力。

可看邵晋夫现在这死样子,便是幕僚们纷纷劝慰说到底少年人不太懂事,刘瑾依旧觉得这厮是指望不上了。

现下外头又把招戴大宾为婿的事儿翻出来嚼舌根,想着戴大宾如今出了诗集文集,誉满天下,在士林中已颇有声望,刘瑾就是一股子邪火。

又有人说邵谈小两口的闲话,不说邵晋夫软骨头,只说谈氏女仗着权阉叔父嚣张跋扈,连刘瑾当初改姓种种又被翻出来再嚼一遍。刘瑾简直要七窍生烟。

而当牵扯上李经那桩事,那已不单单是说闲话了,是真要与他刘瑾作对了!

刘瑾立时警醒起来,这帮翰林,是要做什么?!

年下翰林院因着修实录、修万卷阁藏书得了皇上的褒奖,大约是抖起来了,觉得有和他刘祖宗作对的资本?

去年他已经借着京察处置了一批翰林,包括谢迁那个出继的幼子谢丕在内,都被打发走了,他本还十分满意的。如今看来,只怕刘健谢迁的余党还是没清理干净,才有人借机生事。

没关系,京察还没完呢!

这次,他刘祖宗可不会那般手软,看看谁还敢来挑衅!

*

寿宁侯府外书房

寿宁侯张鹤龄最近过得倒是颇为惬意。

因为,这个年前年后,他的宿敌周家两兄弟相继死了。

虽然周太皇太后薨了之后周家已是大不如前,但是周家两个老匹夫仍是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没少与张家作对。就在他们俩咽气前,还坑了张家一把,让张家吐出恁多庄田来!

想到这些张鹤龄就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到底这俩人是咽了气了,周家儿孙都不成器,一个周贤,也不过是因有一半儿皇家血脉,才能得陛下青眼吧,不足为惧。

尤其是,周贤也有三个月的孝,而那边张会很快也就出孝了,这京卫武学只怕周贤还没捂热乎就会又飞回到张会手里。

而说到守孝,他的二女婿已是除服了,只是女儿娇气,不肯坐车赶路,想要等三月运河开冻再启程北上。

今日张鹤龄就是与幕僚商量着,给起复的二女婿沈瑾安排个什么肥缺才好。

说人家周家子弟不成器,其实张家也是一样,张鹤龄的儿子们多是混日子的脾性,挂个虚职也不好好当差,而张延龄自己就是个大纨绔,还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来。

张鹤龄的大女婿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女儿……真是不提还罢了,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火气。

张玉婧这次带着保定伯府妯娌并几个勋贵人家的奶奶做生意,什么生意不好,偏要做那松江棉布,还敢冒贡布的名头。

这次宫里查下来,统统都栽了进去,还牵连了寿宁侯府、建昌侯府的布庄,折了寿宁侯夫人一笔银子。

被这样的子弟一反衬,这状元公二女婿真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张鹤龄自然要把这宝贝金疙瘩女婿供起来。

而且这几年二女婿也像是开窍了,当初为他谋进詹事府时,费了多少力气,到头来他倒百般不情愿的样子,银子一钱未出不说,还和媳妇闹别扭。

丁忧被闲置了这许久,想是也知道做官的好了,这次就在年节时,年礼之外,倒知道早早把起复活动官缺的银子送来了。嗯,看来这丁忧回乡,二女婿也没少赚银子。

正好去岁京察,朝里没少撸人,不少缺儿都空出来了,能随他挑肥拣瘦……有银子有缺,容易得紧。

周家倒了,二女婿再起来了,张鹤龄真是越想越美,满脸笑容的喊来幕僚,就等着听分析好缺儿的消息。

然而……

“可惜了状元公的族兄沈瑛去岁入了詹事府为右春坊右庶子,只怕状元公起复不大好进詹事府了。”幕僚丁举人道。

“状元公的族弟沈瑞如今在通政司为右参议,只怕,通政司的位置也不好谋。”幕僚姚举人道。

张鹤龄的脸就沉了下来。

这两个是离天子最近的衙门口,也是升迁最快的地方,在他心中原是首选。

“不过是族兄,又不是亲兄弟。”张鹤龄不满的开口道,刚说完就想起沈瑞来,还真是亲兄弟。再想到沈瑞这样快的升迁,便又是重重一哼。

“……翰林院最近倒是颇多位置……”丁举人觑着张鹤龄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虽则状元公是从翰林院出来的,但到底翰林清贵,他日入阁,有这段翰林经历也得美誉。现下刚好卢阔被刘瑾弄下去了,这侍讲学士的位置可不正是为状元公腾出来的么……”

张鹤龄冷冷道:“卢阔是李阁老看重的人,就这么被刘瑾弄下去,李阁老还火大呢,没看连着上乞骸骨的折子吗?这就是逼着皇上让卢阔回去。这会儿咱们倒去抢这个位置,让卢阔没了回头路,李阁老会不恨咱们入骨?怀瑾在翰林也会受他压制。”

丁举人心下腹诽,李阁老那分明就是因京察自陈奏疏,乞骸骨都是虚言,又哪里是什么逼迫皇上了。

明代京察,五品以下中低级官员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考察,而四品以上高级官员则通过自陈的方式来完成考察。

这自陈就相当于自查报告,只不过张口都是自家缺点,违心认罪,口口声声乞休。

能熬到京中四品的,谁不是辛苦爬上来,又怎会真写自家短处等黜落呢,不过是找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或者干脆就是正话反说,明贬实褒,自我表扬。

这是极为务虚的一件事。

当然,要看遇到什么样的皇上。

遇到先帝,那就是温言宽慰,不允作辞。而遇到当今这种,就很可能因着看你不顺眼,就着你的自陈奏疏直接大笔一挥准奏了比如当初对马文升等。

所以其实这件事还是有风险的,但因规矩如此,众臣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了,因而别说李东阳上书“请辞”,内阁里所有阁老、京中所有四品以上人人皆写的,亦包括焦芳、刘宇等辈。

“李阁老为首辅,两度自陈请辞也依警察规矩而行。”丁举人只好委婉的说。

“最近刘公公是弄下去不少人……李阁老的人居多,想来,阁老就是不满,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官复原职吧。”姚举人陪笑道。

倒是一个曲姓幕僚不以为然,道,“翰林是清贵,但孝庙实录也修完了,万卷阁也立起来了,已是没了巧宗。”他道,“要谋不若吏部,也为侯府子弟日后打算。”

丁举人姚举人齐齐在心里骂了声呸,侯府沾亲带故的子弟都是锦衣卫的差事,哪里用得上吏部!吏部现在稳稳攥在刘瑾焦芳手里,向往上走也不易,去做个五品员外郎又能有多少权柄。

“李阁老现在正在整顿四夷馆,不也是个巧宗?”丁举人声音略低了些,“眼下这局势,皇上,必是要开海的。到时候状元公最懂其中事,岂会不受重用?”

张鹤龄不由看向他,似有心动,却又摆摆手。

丁姚对视一眼,姚举人刚问:“不知侯爷所虑为何……”

此时外头就有心腹管家来回事。那人却不说何事,而是走到张鹤龄身边,附耳低声几句。

张鹤龄脸上露出厌烦神色,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机密,就直言道:“姓丘的自身难保,还腆着脸来说为本侯解忧?去告诉他,本侯无忧,不劳他费心!”

那管家看了一眼周围幕僚,脸上颇为尴尬。

幕僚们听了这话,都是了然。

就在今日早上,突然有一受伤妇人被两个闲汉抬到通政司门前,说是要告状,还没等小吏受理,那妇人当街就喊,丘聚杀了扬州闫商杜成,夺其家产,又有种种不法。

她自称乃丘聚侍妾,深知丘聚事,丘聚如今要杀她灭口,她请满街百姓为证,若她活不过今日,就是丘聚所为。

丘聚虽不是东厂督主了,却依旧是皇上身边有名号的大太监,又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吏听得腿都软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个闲汉也吓坏了,丢下珠钗金环,连连称他俩只是这妇人雇来的,不过贪图她首饰,妇人要告什么他们都不知情,与他们也不相干,说罢撒腿就跑。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人也越聚越多,就有人说丘聚府上前几日是死了个姨娘,称是雪天路滑马车落崖死的,莫非真是杀人灭口未遂。

小吏见百姓七嘴八舌乱纷纷,生怕出什么事自己摊上责任,忙使人将那妇人抬了进去。

事情闹得这样大,消息立时就传遍了京城。

寿宁侯府自然也知道了。

那杜家被血洗,手段何其凶残,如今又是王岳在查案子,这女子又挑了能直达天听的通政司告状,大家都猜丘聚是完了。

丁举人作揖道:“侯爷,中官多心胸狭隘,虽是他如今要倒了,侯爷也莫太过轻慢于他,以防他垂死挣扎时攀咬侯爷,侯爷虽不惧他,为这么个人伤了与皇上的甥舅情分也是不值。”

说到小皇帝,张鹤龄眼神闪了闪,这甥舅情分还剩下多少,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他到底嗯了一声,吩咐那管家,“不用说那许多,好生送走吧。”

那管家便行礼退下了。

然没有片刻功夫,管家用就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脸色也比方才难看了许多,依旧是到张鹤龄身边附耳低语。

张鹤龄本是十分不耐烦的表情,但听完这句话,脸上也变了颜色。

众幕僚虽都是面上不动声色,却掩不住好奇的目光,俱都盯着张鹤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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