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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破碎世界(4)(2/3)

我第一次看见他给别人跪下,他痛哭流涕,拿着一袋子钱就是希望能换点美金,欧元,至少能买两、三张船票,把我和姐姐送走,但那人只是摇头,说只能用黄金换,叙力亚元不收了。”

哈立德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缄默了须臾,调整好了情绪才继续说道:“我从小到大都非常非常崇拜我的父亲,我认为他无所不能,就像超人一样,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但那天才知道我的父亲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能赚钱买小汽车,能送我进天主教学校,还能买靠海的小楼,但却没办法带我们离开。”

“我们无处可去,只能躲在家里,街坊邻居没有能逃出去的也都回到家里。

我们那里并不是主战区,港口那边才是,白天还稍微好点,只有接连不断的枪声,但夜里格外吓人,我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一颗颗流星一样的导弹落在城里,刚开始每次炸弹爆炸我都会尖叫着躲到地下室,后面慢慢习惯了,我就会分辨导弹的方向,如果不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我就只是在床下躲一躲,如果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我就赶紧去地下室。

我记得离我最近的一次爆炸就是阿什卡尔大叔家被导弹击中的那次了。

我躲在地下室,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我以为战争就是在我们家院子里爆发的,我的父亲和母亲不停流泪不断的大声的念诵着祷文,我平时礼拜从来不怎么用心,那一次是真的慌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虔诚的祈祷过,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求求造物主救救我,不要让炸弹落到我们家。”

“那一次真的很幸运,整条街就我们家的房子没有被破坏,也只有我们家的人没有受伤,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多哭声,那哭声比枪声还可怕.....”

“后面就是日复一日这样恐惧的生活,随着战争的继续,大家逐渐的习惯,战争时而激烈,时而平淡,但都没有人敢轻易出门,即便是房子被炸成了废墟,也都只能躲藏在家里。

人越来越少,无论是正府军还是反对军都在抓男人入伍,在酷儿德人控制的区域,就连年轻的女性也得参军......”

哈立德吐了口浊气,苦笑了一声说道:“我长得比较瘦弱,看上去年纪比较小,但还是因为年龄已经到了十五岁,得应征入伍,最后是我爷爷顶替了我去参军。

他说他已经活够了,就算让他去做人肉炸弹也无所谓。”

“再后来,局势变得没那么糟糕了,也可能是我们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但被强行应征入伍的父亲却传来了死讯,他死的并不英勇,就是在巡逻的时候,遭遇了炮弹袭击,就连敌人都没有看清楚,就非常不幸的倒下了。

我爷爷也因为瘸了条腿被放了回来。

日常担惊受怕的母亲哭着说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他去了造物主的花园,她迟早也会跟着去。

家里也没有太乱,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或者其他亲人死去的准备。

寺庙里早已经没了教士,我们只能自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将父亲掩埋掉,也是用的这辆车,把父亲的遗体拖到了刚才我们路过的山脚下。

爷爷告诉我,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带我们离开这里。”

哈立德顿了一下,像是许愿般的轻声说,“所以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钱,带我的家人离开这里.......”

哈立德令人同情的往事并没有博得成默太多怜悯,他向来没有心。

对于他来说,他只是在深入一个饱守战乱的国度,深切的感知现代文明剥下了虚假面孔时的真实模样,以及处在战争中的人类心态。

当然,一切顺利的话他也不介意帮助哈立德实现他的愿望,但并适合在眼下说出来,因此他只是意味深长的低声说道:“希望你早日实现你的心愿。”

“谢谢您,雷克茨卡先生。

这些话也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的同学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还能联络上的已经没几个了,认识的人里面就属我家最幸运,都比我都要惨的多,想倾诉也没有地方倾诉......”

成默点了点头说:“能够理解。”

“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话题,聊点没有那么沉重的。”

哈立德笑了一下,他的心情像是轻松了不少,犹豫了一下,他问道,“雷克茨卡先生,你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拉塔基亚呢?

你们直接到大马士革都稍微好一点。”

“我们也是不得已,原本我和我妻子的目的地是贝鲁特,但因为乘坐的船出了点问题,不得不在拉塔基亚下,要不然我就得在船上等待不知道多久,为了节约时间和金钱,不得不下船,先去到大马士革,再转道去贝鲁特......”

“原来如此。

我就说怎么会有游客来我们拉塔基亚,幸好你们没有在城里逛太久就被我妹妹看见了。

当时我正在城里卖仙人掌果,她跑了过来告诉了我,我想这是个赚钱的机会就赶紧追了上去,当时我还有些害怕你们被IS或者黑旗军、圣战旅的人看到,那样就麻烦大了。”

哈立德感慨道,“万幸没有......”

成默清楚中东世界和西方世界绵延了上千年的恩怨,可对于现今叙力亚的势力范围划分并不太了解,于是不着痕迹的引导哈立德谈论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两天的熟悉和刚才的交谈让哈立德完全没有初见时那么拘谨,对成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仅聊了有关叙力亚的事情,哈立德还描叙了自己对叙力亚之外的世界的向往,他想象自己能去到欧罗巴,能在真正的自由世界生活,能吃牛排和精美的点心,还能给姐姐妹妹买漂亮的裙子。

他说他有亲戚已经到了德意志南部的德累斯顿,亲戚们在那边的生活很好,德意志正府给他们安排语言课,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宿、食物还每个月都发一些钱,最关键的是在那里在也不用惧怕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

“我现在听见烟花的声音都会害怕.......”

说到这里哈立德转头看着成默笑的很单纯,“幸好你不是灯塔人,而是德意志人,如果你是灯塔人或者英格兰、法兰西人,我不会帮助你们,说不定你们会被人吊死在拉塔基亚,还会被制作成视频,被半岛电视台播放......”

成默深知哈立德并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在陈述一个比较极端的可能性,对此他并没有觉得可怕,只是觉得每个人类都是充满矛盾的个体,好比哈立德,既憎恨着外面的世界,又充满了向往;既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又难以摆脱骨子里对它的眷恋。

大概人类是极其需要归属感的动物,害怕孤独,想要沟通,为了不被群体所抛下。

就像哈立德和他的家人,明明是开放的信仰者,但为了不被排斥,不得不变得极端。

通过自我的牺牲和妥协去获得短暂的安全感。

但时间久了,内心的空洞就会越来越大,要么你会变本加厉的去迎合这个群体,以获得更多的认同;要么你就会选择逃离.......

国家、民族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归属感。

曾经成默以为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无需虚假的归属感,安然的走向孤独。

现在看来归属感源于人类自身对安全感的热切需求,按照马斯洛的理论,如果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和爱以及尊重这种缺失需求得不到满足,高层次的成长需要也很难发展.......

具象化的说,当一个普通人生活在叙力亚这样基础需求都难以满足的国度,是不可能获得成长的。

它曾经可以,现在不可以。

因此国家和民族并不是想象的共同体,而是切实能够提供归属感的真实的人类集合。

成默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古典主义自由者,并没有什么的家国情怀,在他看来爱国在大多数情况下确实是一门生意,不过这门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

作为普通人来说,爱国是必须的选项,因为每个普通人都和能够提供给你归属感的国家深度绑定。

只有国家好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才会受益,才能跟着变好。

当国家变得不好时,那些有钱人可以随时离开,受损最严重的则是组成这个国家无法离开的每一个人。

因此恨国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收了钱的;一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成默当然是聪明人,按照“帕斯卡赌注理论”

,他怎么都会热爱祖国,即便他渴望获得真正的自由,也深知自己无法剥离出生时就自带的属性,也无法忘记他生活过的地方,相处过的那些人。

即便经济衰退,文明消亡,他也不可能忘记岳麓山上那些领养牌,无法忘记湘江河畔的母校,无法忘记乘坐过了无数遍的202路.....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乡愁”

........

————————————————————————— 又过了三个关卡,在第五个关卡时,时钟转到了二十二点。

因为成默和雅典娜都不会开车,没办**换驾驶,哈立德只能把车停在了关卡不远处的荒野之中。

叙力亚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尚有十六、七度,到了夜晚气温骤降到了只有一、二度,荒原之上没有任何遮挡,冷风肆掠之中更叫人觉得冷。

车子又不可能怠速下开着空调,早有准备的哈立德便从卡车拖箱上搬了柴火下来,接着又拿起军用铲轻车熟路的在车边挖了一个坑,清除掉了附近的杂草,随后在浅坑里堆好了柴火,淋上汽油,片刻之后,原野之上便升起了温暖的篝火。

做完这一切不过才十多分钟,车厢里的余热还没有散去。

成默和雅典娜下了车才觉得天寒地冻,赶紧靠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旁。

哈立德搬了三个软垫和三张毯子下来,给了成默和雅典娜各一个,就将自己手中的软垫放在皮卡的前轮处,背靠着前轮坐了下来。

整个皮卡能靠的地方也就只有前后轮,成默和雅典娜如果不想被冷到,就只能一起坐在后轮处。

雅典娜可不像成默那样会想那么多,径直就趟过杂草踩着砂石走到了后轮处,弯腰将软垫摆在了地上,随后坐了下去。

成默站在篝火旁左顾右盼,哈立德已经闭上了眼睛,自己总不可能跑过去和哈立德挤在一起,那就只能选择去车厢里挨冻,又或者厚着脸皮和雅典娜挤一挤......

他终究不是厚脸皮的人,左思右想了须臾,还是拉开了车门,钻进了车厢。

打下了副驾驶座椅之后,成默盖着毯子躺在了座椅上。

这样的姿势舒服是舒服,但没开空调的车厢似乎比野外还要寒冷,成默不得不将毯子卷在身下,把自己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彻骨的寒意让毯子和衣服都显得格外冰凉,成默打着寒颤无法闭上眼睛,窗外的篝火倒映在玻璃窗上,依稀中那些腾起的火星乘着风直升天幕,和明亮的银河融成了一片永恒的光。

成默心想:等拿回了乌洛波洛斯,一定给自己弄一个可以散发热量的技能.......

———————————————————————— 即便是在无人区一般的莽莽荒野,清晨时分也有宣礼的梵音在唱响。

成默睁开眼睛就看见哈立德跪在垫子上,面朝东方在做晨礼。

不远处的哨卡屋顶一个铁皮大喇叭,正有歌咏声源源不断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成默冻了一夜,没怎么睡好,干脆就裹着毯子下了车,篝火被哈立德加了柴,烧得正旺,弥漫着木柴味道的烟雾让手脚冰凉的成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他走到篝火旁,回头看向了雅典娜,她靠着后轮似乎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之中。

浅白的晨光晕染了天际线,火光映衬着她脸,虽然面容轮廓不是她原本的样子,但成默的眼中却能清楚看见雅典娜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他驻足了片刻,见那条素色的羊毛毯滑落到了她的腰间,成默放轻脚步,走到雅典娜的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毯子给雅典娜拉到了肩头。

雅典娜睁开了眼睛,稍稍抬头注视着成默,那双幽深的蓝色瞳孔在将醒的玄色中如启明星般透亮。

也如启明星一般遥远而淡漠。

成默顿觉尴尬,心想自己真是不该多此一举,又俗又傻,还有点做作。

可刚才他怎么没有考虑这么多?

他连忙直起身子,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你还可以睡一会,我去把饼和羊肉串给你热一热。”

雅典娜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继续靠在车轮上休息。

即便是在干燥的叙力亚,清晨的冷空气中也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成默从车厢里提出了原本是装酒精的塑料壶,现在这里面装满的是烧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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