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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八十一章 桃子(1/2)

陈林没把花一放出来。

对方没有恢复原本记忆,从万花谷被他收下后,除了在开元界生活一段时间,剩下基本都在洞天之中,对修炼界的知识掌握有限。

修为也一般。

以他几次完成任务的经验,对方若...

沈昭在归心祠住了下来,却始终不肯接过守灯道人的油壶。

他每日清晨扫桃林落叶,晌午研读《愿录》残卷,傍晚则坐在檐下翻那本破旧的《诗经》,铜铃静静挂在肩头,从未主动摇响。阿禾曾试探问他:“你既来了,为何不问灯?不许愿?”沈昭只是抬头望天,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桃花,落在远处山脊上那一道被雷劈过的枯松。

“我怕。”他终于开口,“怕这灯照出我心里最黑的东西。”

守灯道人听后不怒反笑,当晚便将一盏小灯放在他房门外,灯旁压着一张纸条:“灯不怕黑,它生来就是为了吞黑。”

那一夜,风雨骤至,狂风掀瓦,桃枝横扫,整座祠堂仿佛被无形之手撕扯。沈昭蜷缩床角,怀中紧抱《诗经》,铜铃无风自响,三声清脆,如叩鬼门。他猛然惊醒,发现窗外灯火未灭,反而愈发明亮??那盏小灯竟悬于半空,焰心呈青白色,映出一个佝偻身影:是个老丐,浑身裹着破布,嘴角渗血,正对他微笑。

“孩子……”声音从灯中传来,“你还记得雪夜里的诺言吗?”

沈昭浑身颤抖:“我说过……要替你说完那句话。”

“哪一句?”

“‘天地虽不仁,吾辈不可不仁。’”

话音落,灯焰暴涨,老丐身影化作流光,没入他的眉心。刹那间,十三年流浪记忆如潮水倒灌:寒冬街头冻死的婴孩、官差当街打死拾荒妇、狱中传出母亲嘶哑的哭喊、父亲临刑前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冤”字……一幕幕刺入神魂,痛得他满地打滚,铜铃剧烈震颤,竟自行脱落,滚入供桌之下。

翌日清晨,阿禾发现沈昭跪在灯前,双目通红,额角渗血,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铜铃。

“我看见了。”他喃喃道,“不是幻觉……是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人,在黑暗里挣扎,没人听见他们的声音。可这灯……它听见了。”

守灯道人默默递上油壶。

沈昭没有接,而是低声道:“我想知道,如果一个人从未被善待过,他有没有资格去点亮别人?”

“有。”守灯道人答得干脆,“正因为未曾被善待,才最懂何为善。”

沈昭闭眼良久,终于伸手接过油壶。当他将灯油注入主烛时,火焰忽然扭曲成一条长河之形,河中有无数孩童逆流而上,有人背负重石,有人拖着铁链,皆朝某个未知之地前行。其中一人回头望来??竟是他自己,七岁那年抱着饿昏的母亲在雪地爬行。

“这是……愿河投影?”阿禾震惊。

守灯道人凝视火焰,脸色骤变:“不对……是‘断愿’残留意志在试图污染灯心!它想借沈昭内心的怨恨重生!”

话音未落,祠外桃林突起阴风,花瓣不再飘落,反而逆旋升空,在空中凝聚成一张巨口,发出沙哑冷笑:“你说得对……他心中有恨,深如渊海。只要一丝动摇,我就回来。”

沈昭猛地站起,铜铃再次响起,这一次,铃声不再是单一清音,而是分裂出九重回响,层层叠加,竟与灯焰共鸣。他盯着那张由花瓣组成的巨口,一字一句道:“你可以利用我的恨,但你忘了??正是这份恨,让我活到了今天,也让我看清了什么是该守护的。”

他转身面向主灯,双膝跪地,叩首三次,然后朗声道:“我沈昭,生于寒门,长于污巷,父死于权,母亡于贫。十三年来,我不知何为温暖,只知何为饥饿与欺凌。但我仍在此立誓??纵使世间无光,我也要做那提灯之人。不为神明,不为功德,只为不让下一个孩子,像我一样在雪夜里哭着喊娘!”

言罢,铜铃轰然炸裂,不是碎裂,而是绽放出一圈青铜色光环,缓缓融入灯焰。主烛陡然拔高三尺,火光中浮现一行新字:

> **第十二位愿承者,已点燃心灯。**

花瓣巨口凄厉嘶吼,瞬间崩解,化作灰雨洒落桃林。大地微微震颤,一道裂缝自祠堂地基蔓延而出,幽幽寒气从中涌出,隐约可见地下深处埋着一块残碑,碑面刻着半个“逆”字。

“逆愿碑碎片!”守灯道人神色凝重,“原来一直藏在归心祠下……我们竟从未察觉。”

阿禾急问:“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最初的愿力,往往诞生于最深的绝望。”守灯道人低声道,“当年陆玄封印断愿,将逆愿碑斩为九块,分别镇于九州极凶之地。可有一块……他选择不埋,而是置于愿力最盛之处,以灯火日夜净化。唯有真正纯净之心,才能使其彻底消融。”

沈昭望着地缝中的残碑,忽然笑了:“所以,我不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我是来赎罪的??替所有曾想放弃善良的人。”

自那日起,沈昭开始随守灯道人学习观愿之道。他学会从灯焰跳动中读取人心微光,从风铃轻响中捕捉远方哀鸣。某夜,他梦见自己行走于一座无边坟场,每座墓碑都刻着一个未完成的愿望:

“我想再看一次花开。”

“希望儿子能吃饱饭。”

“能不能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正当他悲恸欲绝时,耳边传来稚嫩童声:“哥哥,你能帮我找妈妈吗?”

他转身,见一赤足女童站在雾中,双手捧着一朵即将熄灭的小火苗。

“你是谁?”沈昭问。

“我是第一个对你说话的愿。”她说,“你捡起那个冻僵的老丐时,我就住在你的衣兜里了。”

醒来后,沈昭发现枕边多了一片焦黑的纸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南陵县,柳氏,死于疫。”

他立刻请求出山。

守灯道人点头允准,交给他一盏袖珍琉璃灯:“此灯以千年愿灰炼制,可照见执念未散之魂。但切记??若见‘黑愿’,不可直视,否则心魔反噬。”

沈昭带着灯与残破《诗经》,孤身南下。

途经三州七县,他所见尽是人间惨状:蝗灾之地,父母易子而食;战乱边境,白骨露于野;瘟疫横行处,城门紧闭,垂死者哀嚎彻夜。每当夜深人静,琉璃灯便会泛起微光,指引他前往某户人家。他推门而入,常遇游魂徘徊,或泣或怒,皆因心愿未了而不肯离去。

他为一位老农诵读《诗经?七月》,助其放下对田地的执念;为一名投井少女带回她遗失的绣鞋,让她安心转世;更曾在一座废庙中,用铜铃残片划破手掌,以血画符,镇压一头由百人怨念凝聚的“黑愿恶灵”。

那一夜,他高烧不退,梦中重回幼时雪夜,母亲躺在他怀里,气息微弱。

“昭儿……”她轻声说,“你要做个好人啊。”

他哭着答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内,炉火正旺。屋主是个独眼老妪,见他醒来,冷冷道:“你在庙里烧了自己的手印,替那些枉死者认亲。这种事,十年没见过了。”

沈昭虚弱一笑:“值得。”

老妪沉默片刻,递来一碗药汤:“喝吧。好人不该死在路上。”

半月后,沈昭抵达南陵县。城门口贴着告示:疫病蔓延,严禁出入。可他看见城墙上飘着无数灰丝,如同蛛网缠绕??那是大量恐惧与绝望交织而成的“愿瘴”,寻常人看不见,但在琉璃灯照耀下清晰无比。

他翻墙而入,城中十室九空,尸臭弥漫。循着灯指引,他在一间破屋找到柳氏遗骸,身旁还躺着个不足三岁的男婴,早已断气,却仍被母亲搂在怀中。沈昭轻轻掰开尸手,取出一张泛黄纸条,上面写着:“若有好心人收养我儿,请教他读书识字,告诉他??娘从未抛弃他。”

他将母子合葬于城外山坡,种下一株桃树苗,又在坟前点燃琉璃灯,低声诵读《诗经?凯风》:“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灯光渐盛,忽见女童虚影浮现,含笑接过火苗,转身跑向远方。临别回首,留下一句话:“谢谢你完成了我的愿。”

沈昭疲惫归城,却在巷口撞见一群蒙面人正在焚烧书籍。为首者披黑袍,手持铁钳,夹着一本写满名字的册子投入火堆。

“不准留遗书!不准传遗言!不准让死人牵绊活人!”那人厉声喝道。

沈昭瞳孔骤缩??那册子分明是《愿录》抄本!

他冲上前夺下最后一本,却被数人围住。黑袍人冷笑:“又是个多管闲事的蠢货?你以为记录愿望就能改变什么?死人都该烂在土里,何必让他们的心事烦扰生者?”

沈昭不语,只是打开琉璃灯,将光照向对方。

刹那间,黑袍人全身剧颤,面罩脱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灯焰映出他的记忆:他曾是个医者,在瘟疫中亲手烧掉妻子的遗书,只为让她“彻底消失”,不再折磨自己。可从此每夜梦魇,听见她在火中呼喊:“你说过会记住我的……”

“你不是不信愿。”沈昭轻声道,“你是怕记得太深,活不下去。”

那人突然跪地痛哭。

沈昭扶起他,将最后一本《愿录》放入其怀中:“那就重新开始记吧。不是为了死者,是为了你还活着的心。”

次日,南陵县城门开启,百姓陆续走出。有人怀抱骨灰坛,有人手捧遗书,皆自发聚集于山坡坟前。沈昭站在桃树下,宣读每一个逝者的名字与遗愿。当念到第一百零七人时,天空忽然放晴,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那株新生桃树上,竟一夜开花。

与此同时,归心祠内,主灯无风自动,火焰凝成一行新字:

> **南陵三百二十一愿,已承。**

守灯道人抚摸灯壁,喃喃道:“他真的做到了……在绝境中点燃了新的愿河。”

阿禾问:“我们是否该派人接他回来?”

“不必。”守灯人微笑,“真正的提灯者,从不在一座祠堂停留。”

三年光阴流转。

沈昭足迹遍布九州,被人称为“提灯行者”。他没有固定居所,只背着一只木箱,内装《愿录》副本、琉璃灯残片、以及那本始终未丢的《诗经》。他走过荒村野岭,渡过大江险滩,救过悬梁女子,劝过复仇少年,更曾在北疆战场上,独自走入两军之间,举灯诵愿,令数千将士放下刀兵,相拥而泣。

然而,随着他所承之愿越来越多,身体亦日渐衰弱。每完成一个执念未散之魂的安顿,他便失去一段记忆:先是忘了童年某次挨打的细节,后来连母亲的模样也开始模糊。某夜宿于破庙,他惊醒发现自己的左手已近乎透明??那是灵魂开始崩解的征兆。

“原来如此。”他苦笑,“愿承者的代价,是用自己的存在,填补别人的缺失。”

他写下最后一则《愿录》:

> “余行世三年,承愿九百八十三。今自觉大限将至,恐难再护灯火。惟愿后来者继起,莫使光明断绝。

> 若有缘人见此书,请至苍梧山寻青年,他知归路。”

将书埋于桃树下后,沈昭走向东海之滨,欲在此终结旅程。月夜沙滩,海浪轻拍,他点燃最后一点灯油,准备迎接消散。

就在此时,海面突现异象。

万千渔火自远处驶来,每一艘船上都挂着一盏灯笼,光芒连成一片,宛如星河落地。船首站着熟悉身影??是南陵幸存者、北疆退伍士卒、西域获救商旅、东海被救渔夫……他们齐声高唱一首古老歌谣,歌词出自《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沈昭泪流满面。

歌声中,琉璃灯残片忽然升起,与海上万灯共鸣,形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云端浮现巨大虚影,正是当年苍梧山青年的身影。

“你做得很好。”他说,“但现在,轮到你回来了。”

光柱降临,沈昭只觉魂魄被温柔托起,记忆不仅未失,反而尽数回归??包括母亲最后的微笑,父亲墙上那个“冤”字的每一笔划,雪夜里老丐塞给他的铜铃,还有第一次在归心祠看见灯火时心头那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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