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3/3)
原来,差距如此大。
一个是郎主,一个只是寻常郎君。
一个万事自己做主,一个从来身不由己……范清辰颤声:“我明白了……原来输给你,是这样的。”
他闭了目。
再无多少抵触偏执感。
偏执让他救不了罗妹妹,反而会害死她。
他想她至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可是她真不在了,他痛得心如刀割。
城隍庙那一夜、那一夜……当他被侍从点穴掳走,当他浑身僵硬地瞪直眼,看着那女郎张皇地冲出庙,紧张地解缰绳跳上马。
他记得她不会骑马,记得她运动极差……她被逼的走投无路,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军人扑杀冲出,向她追杀而去。
雪下大了,天地惶惶失了路,她骑上马逃亡时,又岂会知道她的目的在哪里。
范清辰眼睁睁看着,肝肠寸断,心死如灰。
咬紧牙关,却被压力压得,肩膀垮下,想自己彻底失去她了。
陆昀:“婚书呢?”
范清辰喉咙里带哽,喃声:“……你能离开,让我见罗妹妹最后一面,给我们留些时间么?”
陆昀随意的:“不能。”
他的茶煮好了,炉中火灭,点点星星,照着他在黑暗雨帘后模糊的面容。
听他淡声:“我的女人,岂容你觊觎。”
范清辰心脏一痛。
他深吸口气:“婚书我没带在身,我回去取,天亮前回来拿给你。”
陆昀眉一扬,示意“请便”
。
范清辰起身,退出屋子。
陆昀傲慢,都不肯起身相送。
室中茶香四溢,陆昀手法娴熟地给自己倒了茶,脸向窗外扬了扬:“跟上他,他不作恶,不必拦他。”
随从一讶:“……郎君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
陆昀不在意地笑了笑:同是男人,他又多敏,如何能不知呢?
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许多事情,没必要泾渭分明,非黑即白。
…… 心事放开,许是太累了,茶还温着,陆昀却靠着窗,闭眼混沌睡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大约与范清辰说的太多,窥见内心秘密,他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刚到建业的时候,回到了和陈王刘俶相交的时候。
寂寞的、胆怯的陆三郎需要朋友,刘俶需要人庇护……那场落水,是两人相交的开始。
刘俶小小年纪,长在宫廷,比长在边关的陆三郎心机重。
然后来的年年月月,陆三郎长大,幼年时看不明白的,早已看懂。
看懂了,初时耿耿于怀,后来已不在意。
落水一案,从一开始就是刘俶投诚的阴谋。
刘俶心狠,为此付出一世口吃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对于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来说,太过沉重。
若是被人知道,刘俶哪怕得了陆家的庇护,也断了称帝的可能。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在不必说出来给彼此难堪。
陆三郎知道事情的缘由,他可以放心;他唯一弄不清楚缘由的,只有对罗令妤那莫名其妙的、无缘无故的爱。
是以会纠结。
会不舍。
但爱的缘由也不必泾渭分明。
那爱起先要徘徊摇摆,往往复复,最终要纠缠不清,誓死不归。
都是命运。
…… 雨沙如诉,天地清清。
睡梦中,断断续续的,听到“啪”
声,像是花枝折断、砸在窗上的声音。
“罗妹妹,罗妹妹……”
那声音含含糊糊的。
罗令妤从梦中惊醒,拍着胸茫然地坐在床上。
木窗闭着,她却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几乎是一听,就听出是谁。
罗令妤犹豫了下,想到陆昀就在隔壁,范清辰不敢胡来。
她摸索着下床,拿起床头的油灯,摸到了窗口。
想他若是胡来,她就拿灯台砸他。
罗令妤推开了窗,俯下身,看到窗下站在雨中、仰头看她的范清辰。
天未亮,雨未停,他站在雨中,看到她推窗时,眼睛亮了一下。
这样不含暴虐情绪的清亮眼睛,让罗令妤恍神,好似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范清辰还在她面前伪装,还作出一派温润似玉的样子。
眼下,窗下的郎君见到她开窗,笑了起来,明朗无比。
范清辰浑身湿漉,他看她半天,忽然想起一事。
他从袖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张纸,向上摊开,让她看清。
天光微微,罗令妤其实没看清,但看到红色朱砂印,官寺印章,她猜出了这是什么——她与范清辰的婚书。
罗令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拿此威胁她。
但是没有,当着她的面,范清辰展示了这纸婚书后,将这封书,撕了干净。
碎纸沾上水,枯蝶一样洋洋洒洒,落到地上。
雪白微粒,落在那衣袍潮湿的郎君周边。
范清辰深深看着她,慢慢的,露出一个清和的笑。
不再强取豪夺,不再迫她逼她,不再看她惊惶的清水一样的眸子。
他低声:“罗妹妹,我此生最慕你。”
“但是……再见了。”
再也不必见了。
他撕了婚书后,对那发怔的美丽女郎看许久,背身走开。
梨花照水一样的美貌,在乱世中夺目逼人的红颜,当年初到南阳时瘦弱的小乞一样的女孩儿……都离他远去了。
他走入雨中,落下那颗对她充满爱慕的心,无数细针一样的雨砸向他。
范四郎满心凄艾麻木,然他终于放过她了。
…… 茑与女萝落地,啪嗒一声,将梦中人惊醒。
陆三郎睁眼,得知了随从的相报,叹口气,将手边凉了的茶浇到了窗外。
山水潮润,清气漂浮,雨帐后微光蒙蒙,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