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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1/2)

我觉得有的人似乎出生在了错误的地方。

上天将他们随机地抛掷到某个地方,让他们在那里长大。

可是他们却一直在思念着其他的地方。

他们把故乡当作异乡,就像是匆匆的过客。

无论是童年时期就格外熟悉的绿树成荫的街道小巷,还是经常同朋友们嬉戏其间的热闹繁华的街市,这些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

这种人虽有亲朋好友,然而总是孤独地行走着,即使在他们十分熟悉的地方也是孑然一身不问其他。

或许是这种深深的失落感让他们离开故乡远走他处,只为求一处安定的容身之所。

也许他们心中一直保有祖辈们的习惯和爱好,好让此刻这些彷徨的人某一天再重新踏上先祖们早已离开的那片土地。

某些时候,一个人因为偶然的机遇来到某个地方,会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他会觉得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栖身之所,这便是他一直追寻的生命家园。

于是,他就在这些并不熟悉的景物里,在并不熟识的人群中安定下来,好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是他自小就熟悉的一样。

在这里,他终于寻得了心灵的宁静。

我向蒂阿瑞讲述了一个故事,那是我在圣托玛斯医院时的见闻。

我认识一个犹太人,他的姓是亚伯拉罕。

他很年轻,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身体健康。

他待人和善,性格内向,但很有才华。

他在入学时拿了一笔奖学金,头脑非常聪明。

在上大学的五年时间里,如果他申请了某一项奖学金,就一定会将它拿到手。

他在医院先后当过住院内科和外科的医生。

他有过人的才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会质疑这一点。

后来领导机构看中了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有大好前程的。

那么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久就会在事业上取得巨大的成就。

在他正式上班之前,他想给自己先放一个假。

由于他手上暂时没钱,于是就找了一艘开往地中海的货轮,担任医生的职位。

本来这种货轮并不配备医生,不过有一个医生与轮船公司的经理是老相识,看在他的面子上,货轮才让亚伯拉罕在船上当了医生。

过了几个星期,亚伯拉罕向医院递交了一份辞呈,声明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来医院工作了。

换言之,他放弃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

人们对此感到非常惊讶,一时间谣言四起。

如果一个人的举动有违常理,他的朋友们就会替他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动机。

不过,他留下的那个空缺很快就被人补上了,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亚伯拉罕的那件事情。

之后过了很久,人们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他被人们彻底遗忘了。

过了大约十年,有一回我要搭船去亚历山大港。

在还没登陆的时候,有一天清晨,有人通知我们排成队伍,在原地等候为我们检查身体的医生。

很快,这位医生上船了。

他身材肥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

他伸手把帽子摘下来,我才发现这个人的脑袋光光的,一丝头发也没有。

我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就仔细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来了。

“亚伯拉罕。”

我喊出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向我,表情很惊讶。

他呆愣了半天,才终于认出了我,于是马上过来与我握手。

对于这次意外重逢,我们都感到很惊讶。

我告诉他我打算去亚历山大港,要在那里待一个晚上,他便立刻热情地邀请我和他一起去英侨俱乐部享用晚餐。

会面结束之后,我又一次感慨我们的这次重逢,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

如今,他的工资很微薄,穿着也很寒酸。

然后他向我讲述了他的经历。

在他离开伦敦、准备去地中海度假之前,他还一心想着等他度完假就离开回到医院工作。

有一天早上,他乘坐的那艘货轮刚好在亚历山大港靠岸。

阳光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站在甲板上,向岸边望去,只见码头上熙熙攘攘。

他默默地看着那些人--有衣着褴褛的当地人、来自苏丹的黑人、头戴帽子的土耳其人、三五成群的意大利人等等,他们吵吵嚷嚷,非常喧闹。

他抬头仰望碧蓝如洗的天空,白云袅袅,阳光明媚。

忽然间,他的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感受。

总之,这件事情太过突然,按照他的话说,就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

不过他还是认为这个比喻不够贴切,于是又马上改口,说他当时像是听到了上天的旨意,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一个不知名的事物拽了一下。

就在一瞬间,一股狂喜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无限的自由,就好像回到了故乡,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在亚历山大度过余生。

离开货轮很容易,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收拾好了全部的行李,打算一个人上岸了。

“船长怎么想?

他是不是觉得你肯定是疯了?”

我打趣道。

“我才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不是我下的这个决定,而是我体内的一种力量决定的,它强大得超出了我的意志。

上岸之后,我环顾四周,打算去一家希腊人开的小旅馆住下来。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它,就好像我知道它确实存在似的。

结果,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家旅馆。

它一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立刻辨认出来了。”

“你以前去过亚历山大港吗?”

“从来没有。

在那次出国度假之前,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英国。”

后来,他在公立医院谋了份差事,此后就一直在那里生活。

“你后悔过吗?

哪怕一分钟?”

“我从未后悔过,一分钟也没有。

我挣的钱不多,勉强能供我一个人生活,但是我很满足。

我别无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照目前的状态继续活下去,直到死去。

我过得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我离开了亚历山大港。

我已把亚伯拉罕的事抛至脑后,直到前段时间才想起来,当时我和老朋友阿莱克·卡尔米凯尔正在一起吃饭。

他也是一名医生,这次回英国是为了度假。

我在街头碰巧遇见了他。

在大战中,他由于工作认真,被授予爵士封号。

我替他感到高兴,向他道贺。

我们两人很久没有见面,需要叙旧,于是约好共度一晚。

我们相约一起去他家吃晚饭。

安皇后街上有一所属于他的房子,他把那里布置得富有浪漫气息,可见他的艺术鉴赏力很出色。

餐厅的墙上挂着几幅画,我辨认出一张是贝洛托的作品,另外两张是佐范尼的作品。

我见到了他的妻子,一位个子高挑、相貌端正、姿态优雅的女性,她穿一身金色的衣服,显得很有气质。

在她离开我们的餐桌后,我对他感叹道,他现在的生活和我们学生时代的情形相比,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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