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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 酒,剑,明月(5/6)

对于外乡练气士来说,实在是束手束脚,走在哪里都有寄人篱下之感,光是御风需要悬佩剑符一事,就让外乡修士倍感不适。

他们这次在牛角渡下船,是专门去落魄山拜访那位年轻隐官,要说寄信一封给霁色峰,就能请得动陈平安,青蚨坊这边都觉得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被落魄山当成是那种不知轻重、不懂礼数的角色。

两人走入一间卖兰花在内诸多盆栽的铺子。

洪扬波已经在青蚨坊二楼的那间屋子里边,做了将近八十年的买卖。

仿佛一晃眼,几杯酒的功夫,就是百年光阴悠悠过去。

老人与那陈平安有过三次见面,亲眼看着从一个悬酒壶的背剑少年,变成戴斗笠的青年游侠,再到已是不惑之年的落魄山山主。

当年陈平安在二楼,她刚好在三楼“寒气”

屋内擦拭古剑,敏锐察觉到了楼下的异样,她就假扮端茶送水的侍女,去洪扬波的屋子内一探究竟。

铺子门口那边,站着个青衫男子,抱拳笑道:“洪老先生,情采姑娘。”

这间铺子的代掌柜,是一位珠钗岛年轻女修,不过按辈分,她是流霞管清几个的晚辈了。

女子笑着自我介绍道:“陈山主见谅,我是青蚨坊的现任掌柜,真名叫张彩芹,弓长张,五彩之彩,水芹之芹。”

当年陈平安离开青蚨坊,走在街上曾经回望一眼,看到这个凭栏而立的女子,就已经可以确定,她是一位隐藏气机的剑修。

铺子后院那边有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屋舍,茶叶酒水都备着,陈平安就亲自煮茶待客,玩笑道:“洪老先生是真心难请,今天属于意外之喜。”

洪扬波笑道:“陈山主若只是邀请我来落魄山这边做客,我岂会再三推辞,但陈山主是公然挖墙脚啊,我怎敢答应?”

毕竟是见过少年陈平安的,关键是双方还正儿八经做过几次买卖,所以老人甚至要比张彩芹更轻松自在,说话也随意。

洪扬波问道:“当年与陈山主一起游历地龙山渡口的那两个朋友?

他们如今可是落魄山谱牒成员?”

“那位大髯刀客,名为徐远霞。”

陈平安笑道:“年轻道士叫张山峰,他们都是我早年江湖偶遇的好朋友,不是落魄山谱牒成员,一个架子大,比起洪老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请了,我求他来落魄山都不乐意,一个跟洪老先生差不多,已经有了山上师承,我可不敢挖墙脚。”

趴地峰的火龙真人,在北俱芦洲的威望之高,在山上山下,无人能比。

张山峰又是这位老真人的爱徒,陈平安哪敢挖墙脚,不说老真人,袁灵殿在内几个张山峰的师兄,就能来落魄山这边堵门了。

火龙真人是出了名的与人为善,记名与不记名的那些客卿头衔,不计其数。

但是老真人都会提醒一句,给你们担任客卿一事,莫要外传,当然了,摊上事,就来趴地峰找贫道,能帮忙,是肯定会帮忙的。

一开始还有仙师沾沾自喜,觉得能够请得动老真人当自家客卿,不说独一份吧,总归是屈指可数的待遇。

结果跟要好的山上朋友凑一堆,喝高了,一聊,就说漏嘴了,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一个个面面相觑。

你是?

你也是?

你还是啊?

原来都是啊!

结果趴地峰愣是一条跨洲渡船都没有,逢人就说一句,贫道清贫啊。

北俱芦洲火龙真人的一贫如洗,太徽剑宗刘景龙的酒桌无敌,宝瓶洲北岳魏山君的夜游宴,名气之大,早已不局限于一洲之地。

洪扬波正色道:“此次前来,东家和我,就是专程找陈山主的。”

陈平安给两人递过去茶水,点头笑道:“洪老先生直说便是,都不是外人。”

洪扬波说道:“我们青蚨坊位于地龙山仙家渡口,而这座渡口的真正主人,其实是青杏国皇室,因为位于大渎以南,按照约定,青杏国柳氏就摘掉了大骊藩属国的身份,复国之后,新任国师,是我的一个山上好友,认识百多年了,知根知底,也怪我贪杯,管不住嘴,与他吹嘘自己跟陈山主是旧识,估计他就去柳氏皇帝那边邀功了,刚好青杏国太子殿下将要在年中举办及冠礼,皇帝陛下就希望陈山主能否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这场典礼。”

张彩芹犹豫了一下,因为事实并非如此,是她主动与青杏国柳氏皇帝说及此事,她和皇帝陛下,都觉得可以来落魄山这边试试看,成了是最好,不成也就当游历了一趟北岳地界。

陈平安何等江湖老道,只是张彩芹的这么一个细微表情,就立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假装不知真相,笑着答应下来,“没问题。”

陈平安还半开玩笑补了一句,“要是洪老先生实在不放心,怕我忘了,就在庆典举办前几天,再寄信一封到霁色峰,就当是提醒我此事。”

既然谈妥了正事,心中大石就落地。

张彩芹诚心实意,与那位陈山主抱拳致谢。

陈平安只得笑着抱拳还礼,“不用这么客气,就当是我为先前接连挖墙脚赔罪了。”

其实邀请陈平安参加这场典礼,张彩芹是不太抱希望的,对方拒绝,甚至都不是什么清高,不近人情,而是很多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得照顾到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打个比方,一座仙府门派里边有诸多山头和法脉道统,一位祖师堂老祖师,受邀参加过一次某峰的观礼,接下来其余山头诸峰,跟着开口邀请,这位老祖师要不要露面?

所以要么就是干脆全都不去,否则很容易就会顾此失彼,不然就是成天参加各种名目的典礼,别想着清净修行了。

“我们东家,年幼时曾经遇到一位云游高人,得了‘地仙剑修’四字谶语。”

洪扬波主动提及一事,“至于商贾之术,经营之道,东家虽然用心不多,但毕竟还是耽误了修行,不然如今多半已经谶语了。”

她有些无奈,何必与外人说这个,关键还是与一位城头刻字的年轻隐官,聊什么“剑修”

,不是贻笑大方吗?

尤其是这“地仙”

,在那正阳山可能值点钱,在陈平安的落魄山,能算什么。

陈平安内心微动,说道:“冒昧问一句,当年那位过路高人,是男子还是妇人?”

至于夸奖几句张彩芹资质如何好、未来成就不会低的客套话,免了,在座双方,都是做惯了生意的人,说得矫情,听着也不会觉得顺耳。

由于涉及隐秘,洪扬波不宜开口,就转头望向东家,张彩芹没有藏掖,说道:“是一位貌不惊人的妇人,荆钗布裙,她曾经为家族几个长辈算命,都极准,所言之事皆灵验。

在那之后,我果真很快就温养出了一把本命飞剑。”

銆愯瘽璇达紝鐩鍓嶆湕璇诲惉涔︽渶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闃呰伙紝 瀹夎呮渶鏂扮増銆傘 其实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还赠送给张彩芹一件见面礼,是一方砚台,雕龙纹,铭文“龙须能辟暑”



妇人还曾泄露过天机,预言张彩芹此生最大的一桩修道缘法,在“蝉蜕”

二字。

陈平安轻轻点头,看似随意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高人所谓的‘地仙’,并不是说如今的金丹、元婴两境,而是上五境的仙人境,老说法了,专门形容一位常驻人间的陆地神仙。”

果然是田婉捣的鬼。

极有可能,田婉是相中了张彩芹的资质,却不愿意像苏稼那样带去正阳山,交给别人栽培,再者苏稼身份特殊,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估计田婉打算以后与白裳合谋成功后,再将张彩芹收为嫡传,或者是推荐给白裳,为自己赚取一份人情?

陈平安突然问道:“洪老先生铺子里的那幅《惜哉贴》,可是这位高人当年故意留下的?”

张彩芹和洪扬波对视一眼,都不知陈平安为何有此问。

这幅字帖,在宝瓶洲山上名气不小,曾是古蜀地界一位本土剑仙的墨宝,属于他证道之前的得意之作,正因为此,反而写得格外神气横溢,笔墨淋漓,毫无老成内敛之意。

洪扬波卖给陈平安的那幅,当然是摹本,但是笔意很接近真迹,极有古意,属于双钩之法,先勾勒空心字再填墨,使得《惜哉贴》字迹宛如秋蝉遗蜕,世间宝帖法书摹勒上石,多用此法。

陈平安就没有继续多聊这幅字帖,之后继续闲聊,洪扬波说马上要和东家一起去趟京畿之地,因为有故友相约,南返之时,他们再去落魄山做客。

陈平安就没有挽留他们,将他们送到铺子门口。

两人走向牛角渡,张彩芹不由得感叹道:“领教了,滴水不漏。”

尤其是那句看似是提醒洪扬波的提醒,才是人情世故的真正精髓所在。

一来等于表明自己肯定是要参加庆典了,否则陈平安根本不必说这句话。

这是给他们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吃了颗定心丸。

再者下次飞剑传信霁色峰的,可以是青蚨坊,当然也可以是青杏国礼部。

如此一来,就等于青蚨坊帮着青杏国刘氏,与落魄山真正搭上了私人关系。

属于陈平安额外送给青蚨坊一桩人情,算不得一场及时雨,却绝对能算是锦上添花。

既然决定了要参加典礼,落魄山就像顺水推舟,再多给青杏国一份面子,表面上看,最少在外界眼中,就是青杏国皇帝邀请到了年轻隐官亲临京城。

就只是一封看似“多余”

的书信而已,落魄山,青蚨坊,青杏国朝廷,三方皆大欢喜。

洪扬波笑道:“幸好陈山主是个好人。”

张彩芹哑然失笑。

将洪扬波和张彩芹送出门后,陈平安没有就此离开铺子,而是返回后院屋子,收拾好茶具。

那位少女满脸涨红,一只手攥紧衣角,一边埋怨自己的不机灵,竟然还需要陈山主亲自收拾 ,一边壮起胆子,主动打招呼道:“陈山主,我叫兰桡,名字是祖师赐下的,我是珠钗岛修士!”

话一说出口,少女就差点没懊恼得直跺脚,陈山主岂会不知自己是从螯鱼背那边来的?

牛角渡包袱斋这边的铺子,不都是她们在打理嘛。

陈平安轻轻点头,笑问道:“兰桡,你的师父是谁?”

兰桡,是小舟的美称。

刘岛主还是很有才情的。

少女笑道:“师尊名讳洛浦,如今就在陈山主的福地内修行。”

陈平安笑道:“这说明你师父的资质很好。”

兰桡使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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