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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八)(6/10)

陈平安收起提斗笔,抖了抖袖子,拱手抱拳告辞。

沈霖竟是呆滞无言,等到陈平安已经悄然离去,这位灵源公也忘记了言语告别一句。

久久回神,沈霖如获至宝,才发现书房内已无青衫身影,沈霖作揖行礼,再小心翼翼收起那幅字。

下一刻,沈霖便重返道场。

置身于那座正大光明之室。

沈霖站在虚空境地中,恰似远山芙蓉,亭亭玉立。

明天才是立春。

只是今天沈霖,便已如沐春风中。

———— 银屏国境内的苍筠湖,与那随驾城距离不远,管辖着一湖三河两渠。

身穿一件姹紫法袍的湖君殷侯,这些年收敛了许多,虽说之前文庙颁布山水神灵的金玉谱牒品秩,苍筠湖没有抬升,但是殷侯也算看开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开心的时候,就想一想那黄钺城和宝峒仙境,也就宽心了。

铁打的山头,流水的仙师。

当年那条过江龙,是个自称陈好人的家伙,那叫一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

当时年轻剑仙身边,还有个好像是江湖偶遇的跟班帮闲,鬼斧宫兵家修士杜俞。

苍筠湖算是踢到一块铁板了,这会儿殷侯都会隐约觉得有几分“脚趾疼”



不然殷侯贵为一座大湖水君,哪里需要隔三岔五,主动去与随驾城那座小小火神庙喝酒。

就像一位清流正途出身的京城六部郎官,需要跟一个地方上的县太爷称兄道弟吗?

今天殷侯修行之余,就打算出门散散心,结果一个踉跄,就误入一处……山巅修士的山水秘境?

结果一个定睛望去,就看到一位面带笑意的……熟人,殷侯立即行礼道:“殷侯拜见陈剑仙。”

只需陈剑仙三言两语,湖君殷侯便斩钉截铁道:“剑仙说怎么办,苍筠湖龙宫就照办!”

还是当年那句老话,一字不改。

一般言语,两种心思。

上次是形势所迫,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从。

双方斗智斗勇,斗法问剑,都输给了这位城府深重、心狠手辣的外乡剑仙。

苍筠湖不可谓不凄惨,尤其是那几位心腹,都折在了自家地盘上。

使得苍筠湖从当年门庭若市,变成了一处门可罗雀的清净地。

苍筠湖周边十数国的山上仙师,谁敢再来这边喝酒?

比一般人多出几条命吗?

自己答应得如此爽快了,却见那青衫剑仙毫无离去的迹象,殷侯心中便叫苦不迭,凭咱俩的交情,不至于坐下来推杯换盏吧?

难不成是自己又有哪里做得不对,这个难缠至极的家伙又来算账了?

比如是上次那个杜俞的造访?

问题在于,殷侯自认算是很仁至义尽了,真心不能帮杜俞而已,自己又不是那大宗门嫡传,更不是山泽野修,招惹了琼林宗,能跑到哪里去?

你这位剑仙,今儿要是因为这件事,兴师问罪,那我殷侯可就要……伸长脖子,随便你处置了,反正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去鱼凫书院那边喊冤,求个公道!

陈平安就像“拖拽”

着一位湖君,并肩行走在熟悉的湖底龙宫内,然后很快就来到水面子上,凌波虚渡,去往那座曾经破败不堪的水仙祠。

至于那炷香, 很多时候,那种发自肺腑的畏惧,同样会带来诚意。

陈平安随口笑问道:“如今湖君的龙宫佐官,想必换了不少新面孔?”

殷侯小心翼翼嚼着这句言语的余味。

对方是在伤口上撒盐?

不能够。

自己能够与陈剑仙攀扯几句,荣幸之至。

一个愿意扛下随驾城天劫的过客,一个又在苍筠湖大开杀戒、如神灵高坐椅上的家伙。

真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怪物。

殷侯小心起见,点头道:“如今新任藻溪渠主,生前是一位极贞烈女子,陈剑仙要是不信,只需改道,去看那藻溪如今山水气象便知。”

至于另外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渠主,不提也罢,反正自己与陈剑仙,双方都知根知底。

但是说来奇怪,早年两处水仙祠,一个就像蒸蒸日上的高门大户,常年高朋满座,一个惨到不能再惨的破落人家,就连祠庙里边的彩绘神像,都要承受不住渠主金身。

反而就是这么个脑子不够用的蠢笨婆姨,算是苍筠湖一众河神水仙中,唯一一个因祸得福的,如今发迹了,水仙祠修缮如新,那斑驳不堪的三尊彩绘神像,都得以重新补漆描金。

倒是那位风光无限的藻溪上任渠主,在当年那场风波中,率先说没就没了。

陈平安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殷湖君。”

去往龙宫之前,就早已看过那处崭新水仙祠的山水气数,更换了主人之后,确实气象一新,依旧是挂那块“绿水长流”

的匾额,亏得当年自己竭力阻拦杜俞,劝他不能太掉进钱眼里就出不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然估计那块祠庙匾额,如今已经更换位置了。

如今那条藻溪,溪底水藻丛生,每枝长达数丈,美如凤尾,溪涧清澈见底,随流飘荡,袅娜可爱。

而脚下这条道路旁的溪涧,虽说不能与藻溪媲美,却也算是变化极大了,两岸再不是杂草丛生的惨淡光景,鹅卵石铺就而出的道路,平坦且清洁,都可以让一架马车通行了,当年渠主祠庙却是距离市井不过数十里山路,都会落个香火凋零的处境,以至于连那祠庙里边的神像,都无法承载神光,只能在水府这边,年年拆东墙补西墙,借债度日,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她积攒了多年的陈年旧账,但是偏偏能够借着香火,也算她的能耐了。

陈平安问道:“她那只潋滟杯,是不是来自清德宗?”

殷侯点头道:“陈剑仙好眼光,此物确是早年道门清德宗的礼器之一。”

陈平安调侃道:“结果就被这位渠主娘娘拿来承载迷魂汤,附着桃花运?”

殷侯顿时脸色尴尬起来。

到了水仙祠外,过门不入,陈平安带着殷侯一起缩地山河,转瞬间,双方就来到了一条邻近苍筠湖的挑矾古道。

陈平安徒步走在山间,问道:“按照本地县志的地理舆图记载,这里好像叫打石山,附近是不是有处跳尖尾?”

殷侯愈发吃不准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打算,只能是点头道:“陈剑仙半点都不贵人忘事。”

陈平安手中多出一根行山杖,轻轻戳地,打趣道:“拍马屁这种事,真心不适合殷湖君,接下来咱俩就别相互糟心了。”

登上山顶,陈平安俯瞰四周,可以看到远处那条白剑瀑,一条白水,似剑倒挂。

附近有山头盛产瓷土,烧造而出瓷器,可以装船沿着藻溪,用水路远销各地。

殷侯试探性问道:“陈剑仙是不是去过一趟锁云宗?”

这场动静极大的问剑,已经在北俱芦洲传得沸沸扬扬了。

太徽剑宗的年轻宗主刘景龙,与一位姓陈的不知名剑仙,一起登山养云峰,将一座底蕴深厚的宗门,拆掉了祖师堂。

仙人魏精粹,即便祭出了一把压箱底的奔月镜,依旧未能接下刘景龙的那场问剑,如今乖乖闭关养伤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没过多久,锁云宗杨确亲自下山,竟然主动与太徽剑宗缔结盟约了,而且是以半个藩属山头自居。

陈平安自嘲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殷侯刚要说什么,突然记起先前陈剑仙的那句提醒,便又止住话头,将那些确实挺恶心人的言语,咽回肚子。

殷侯又问道:“那么琼林宗祖师堂?”

比锁云宗晚一些,琼林宗祖师堂那边又有一场异动,只是相对声势不大,琼林宗不遗余力试图掩盖此事,但是以琼林宗在北俱芦洲山上的有口皆碑,好友遍及一洲山河,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帮着“仗义执言”



虽说到底是谁做的,至今还是个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剑修所为。

比如那浮萍剑湖,就出了一封邸报,用了一个别洲修士注定会目瞪口呆、但是北俱芦洲却很习以为常的措辞,说既然没有人承认自己拆掉了琼林宗的祖师堂,那我们浮萍剑湖就只好被泼脏水了,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就不解释了…… 问题在于琼林宗就没招惹过浮萍剑湖啊,甚至都没怀疑过郦采,泼什么脏水,你这位女子剑仙到底在解释个啥?

殷侯之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那个杜俞,当初做客自家龙宫,坦言说自己招惹了琼林宗。

然后杜俞离开苍筠湖没几天,琼林宗就遭受了这么一场飞来横祸。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陈平安气笑道:“这也能算到我头上?”

是那刘景龙,荣畅联手柳质清,几人合伙做出来的勾当,关我屁事。

陈平安转头望向藻溪祠庙那边。

曾有俊美少年,站在一处翘檐上,腰间系有一根泛黄竹笛,是黄钺城的何露,与那宝峒仙境的晏清,是山上的金童玉女。

何露,晏清。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多苦。

海晏清平。

都是好名字,凑在一起,就像……一句命定的谶语?

之后被自己带出剑气长城的九个孩子,又有小胖子程朝露,和那何辜。

既有那“所幸平安,复见天日,其余何辜,独先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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