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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新酒等旧人(2/7)

不过此人在世时的制艺、策论之术,确实不俗。

茅小冬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心如止水。

反正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对。

老秀才坐回原位,说道:“油囊湖的烂熟酒倒是真好喝,价格还公道,就是君子贤人买酒一律半价的规矩,太不友善,秀才咋了,秀才不是功名啊。”

茅小冬一言不发,只是竖耳聆听先生教诲。

老秀才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学生主动提及最近的文庙争论一事,大为遗憾,这种事自己起话头,就太没劲了。

茅小冬只是端坐对面,由衷觉得自己先生不拘小节,却做遍了天下壮举。

老秀才笑道:“早些时候,在剑气长城酒铺那边,与左右,还有你小师弟一起喝酒,陈平安说起你教书传道一事,最像我,醇厚平和,还说你小心翼翼治学,战战兢兢教书。”

茅小冬赶紧起身,“弟子愧不敢当。”

老秀才缓缓道:“若是弟子不如先生,再传弟子不如弟子,传道一事,难不成就只能靠至圣先师事必躬亲?

你要是打心眼觉得愧不敢当,那你就真是愧不敢当了。

真正的尊师重道,是要弟子们在学问上,别开生面,独树一帜,这才是真正的尊师重道啊。

我心目中的茅小冬,应该见我,执弟子礼,但是礼数完毕,就敢与先生说几句学问不妥当处。

茅小冬,可有自认辛苦治学百年,有那高出先生学问处,或是可为先生学问查漏补缺处?

哪怕只有一处都好。”

茅小冬起身之后就没有落座,愧疚万分,摇头道:“暂时还不曾有。”

老秀才竟是也没有生气,反而神色温和道:“知己不知是知也,也不算全然无用。

再接再厉便是。”

老秀才停顿片刻,微笑道:“毕竟你先生的学问,还是很高的。”

茅小冬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两难,既想要落座,免得高过先生太多,不合礼,又想要束手而立,听先生传道,合乎礼。

老秀才抬头望向茅小冬,笑道:“还没有破开元婴瓶颈啊,这就不太善喽。

不该如此的,以你茅小冬的心性和学问,早该破境了才对。”

茅小冬又是愧疚。

老秀才问道:“礼之三本为何物?”

茅小冬刚要说话。

老秀才伸手指心,“自问自答。”

身材高大的茅小冬站在凉亭当中,怔怔出神。

老秀才好像自言自语道:“亭如人心休歇处,有些世道如这风雪,怀揣着几本圣贤书,知晓几个圣贤理,走出凉亭外,便能不冷了吗?”

老秀才一样是自问自答:“我倒觉得真就不冷了几分,可以让人走多几步风雪路的。”

茅小冬望向凉亭外的大雪,脱口而出道:“君子之学美其身,礼者所以正身也。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君子德之极也。”

老秀才一拍大腿,道:“善!”

亭外风雪随之静止。

茅小冬缓缓落座,雪停时分,就已经跻身玉璞境。

不但如此,亭外楹联那些文字,熠熠生辉,大雪这才继续落在人间。

老秀才突然问道:“凉亭外,你以一副热心肠走远路,路边还有那么多冻手冻脚直哆嗦的人,你又当如何?

这些人可能从未读过书,酷寒时节,一个个衣衫单薄,又能如何读书?

一个自身已经不愁冷暖的教书匠,在人耳边絮絮叨叨,岂不是徒惹人厌?”

茅小冬陷入沉思,甚至对于自己先生的悄然离去,都浑然不觉。

老秀才与身边那位学宫大祭酒笑呵呵说道:“怎么讲?”

大祭酒说道:“即刻起,崔瀺在信上说过,只要茅小冬破境,即刻起,换成他崔瀺,来当山崖书院的新任山主。”

老秀才笑道:“别忘了让山崖书院重返七十二书院之列。”

后者作揖行礼,领命行事。

老秀才突然说道:“跟你借个‘山’字。

你要是拒绝,是合情合理的,我绝不为难,我跟你先生许久没见了……”

大祭酒原本还有些犹豫,听到这里,果断答应下来。

老秀才拍了拍对方肩膀,赞叹道:“小事不糊涂,大事更果决。

礼圣先生收弟子,只是略逊一筹啊。”

堂堂学宫大祭酒,一时间无言以对。

与文圣问道求学,以及与老秀才闲聊,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宝瓶一行人刚刚走出礼记学宫大门。

李宝瓶突然笑道:“文圣老先生。”

只对他们现出身形的老秀才,摆手示意众人不用与自己打招呼,免得让旁人一惊一乍,不过言谈无忌。

种秋,曹晴朗和叠嶂也就不再行礼致意,曹晴朗只是喊了一声师祖,老秀才点点头,笑开了花。

老秀才与他们结伴而行去往油囊湖,一路上无人注意。

李宝瓶他们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唯有老秀才在行走间,飘荡无踪迹。

合道天地之后,得山河之助,受天地之重。

读书人一贯如此,老秀才对自己的著书立传、收取弟子、传授学问、与人吵架、酒品极好等等众多事,一向自豪毫不掩饰,唯独此事,不觉得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谁夸谁骂人,我跟谁急。

老秀才走在小宝瓶和曹晴朗之间,左看右看,满脸笑意。

我文圣一脉,需要人多吗?

老秀才大手一挥,去他娘的人多势众。

李宝瓶轻声道:“文圣老先生,听说你合道天地了,真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个子很高了。”

老秀才又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还好还好。

小宝瓶的夸人,还是要收下的。

曹晴朗说道:“师祖辛苦了。”

先生的先生,便是自家师祖。

老秀才笑道小事小事,你们年纪轻轻就游学万里,才是真辛苦。

曹晴朗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祖,关于制名以指实,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老秀才点点头,笑问道:“在询问之前,你觉得师祖学问,最让你有用的地方在何处?

或者说你最想要化为己用,是什么?

不着急,慢慢想。

不是什么考校问对,不用紧张,就当是我们闲聊。”

一旁种秋有些期待曹晴朗的答案。

曹晴朗显然早有定论,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师祖著作,逐字逐句,我都反复读过,有些理解尚浅,有些可能尚未入门,依旧懵懂,不过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师祖阐述道理,最稳当。

所说之理,深远,说理之法,却浅,故而某个道理所在,像那视野远处,依稀可见之绝美风景,可后人脚下所行之路,并不崎岖,大道直去,平坦易行,故而让人不觉半点辛苦。”

老秀才使劲点头道:“对喽对喽。”

李宝瓶轻轻点头,补充道:“小师叔早早就说过,文圣老先生就像一个人走在前边,一路使劲丢钱在地,一个个极好却偏不收钱的学问道理,像那那遍地铜钱、财宝,能够让后世读书人‘不断捡钱,用心一也’,都不是什么需要费劲挖采的金山银山,翻开了一页书,就能立即挣着钱的。”

老秀才听得愈发神采飞扬,以拳击掌数次,然后立即抚须而笑,毕竟是师祖,讲点脸面。

老秀才甚至觉得自己弟子收取的学生们,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所以老秀才最后说道:“宝瓶,晴朗,当然还有种先生,你们以后若有疑问,可以问茅小冬,他求学,不会学错,当先生,不会教错,很了不得。”

种秋笑道:“听闻油囊湖有烂熟酒,我来出钱,请文圣先生喝。”

老秀才搓手笑道:“这敢情好。”

———— 落魄山。

陈暖树拎着水桶,又去了竹楼的一楼,帮着远游未归的老爷收拾屋子。

书桌永远纤尘不染,仔细擦拭过了桌上砚台笔筒镇纸等物,陈暖树瞥了眼叠放整齐的一摞书籍,抿了 抿嘴唇,伸出双手,看似整理书籍,其实书籍反而歪斜了些。

等到陈暖树跨过门槛,轻轻关上门,粉裙女童的一双眼眸里都是笑意。

等到陈暖树去往二楼,屋内地面立即蹦出个莲花小人儿,沿着一根桌腿爬上桌子,它开始跑来跑去巡视书桌,发现前天是桌上镇纸微微斜了,昨天是多宝架上的物件没放好,今儿书籍又不小心歪了,小家伙咯咯而笑,然后赶紧捂住嘴巴,蹑手蹑脚走到书旁,从踮起脚跟,到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帮着暖树姐姐将那些书籍堆好,莲花小人儿犹不放心,绕着这座小书山跑了一圈,确定没有丝毫歪斜了,它才坐在桌上,心满意足,庆幸自己今儿又帮了暖树姐姐一点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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