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鱼龙变(3/6)
否则胖子实在想不明白,见自己这么个废物做什么。
韩祎深呼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脸,“你觉得呢?!”
韦赹说道:“我觉得完全可以啊,我可以亲自下厨露两手……”
韩祎伸手使劲抓住胖子的胳膊,压低嗓音说道:“进了屋子,你给我少说两句,想一想你爹,你们家族。
就算没办法光耀门楣,也不要给他们惹来不必要……算了,你自己看着办。
记住一点,每句说出口的话,总要先在脑子里过两遍……”
韦赹打了个激灵,“晓得了晓得了!”
容鱼带着他们到了院子,韩祎先去里边见国师。
韦赹看着好友的背影,怎么瞧着有几分慷慨就义的意思?
韦胖子便揪心起来,若非自己在这边请喝酒,韩六儿当官当得多稳当。
进了屋子,年轻国师坐在主位的椅子,让韩祎落座,韩祎默默坐下。
陈平安开门见山问起一事,“当时,要不要封禁金鱼坊边疆学书籍一事,礼部跟国子监各执己见,其中就有这门学问开山祖师爷的洪崇本。
礼部是觉得要从严管制,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一旦效仿,不怕几本书的广泛流布,但是就怕越来越多科举落第的落魄文人,以此邀名,在地方上和文坛士林愈演愈烈,到时候再来管?
就不好管了。
觉得你们国子监是有了个好名声了,我们礼部却是要跟刑部一起收拾烂摊子的。
至于国子监那边,依旧是觉得不该管,认为我们大骊连如潮水般涌入宝瓶洲的蛮荒妖族都不怕,还怕几本书上的几句话?
开了口子,几百本又如何,说句难听的,朝野民心果真被几本书牵引,也就说明大骊朝廷处处是问题了。
估计现在洛王就在跟他们在丙字号院子讨论此事,韩祎,你作为长宁县署理知县,是捣了浆糊的。
为什么?”
韩祎说道:“总计五人九本书,我想严加管束其中四人跟他们的七本著作,全部从严封禁,不但如此,我还想请他们都来长宁县衙署……喝个茶。
只因为他们对于大骊藩属和大渎以南诸国,他们的脑子里,书本上,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昔年卢氏王朝治国的调性,既傲慢,且软弱,朝廷不该说的话,书上说了,大骊兵部本该做的事,他们反而觉得没必要。”
陈平安面无表情,“怎么,是怕单独摘出愚庐先生的两部著作,去封禁了其余的,到头来在官场上落个欺软怕硬的名声?”
韩祎脸色苦涩,轻轻点头,“下官不敢隐瞒国师,韩祎确有这份私心。”
洪崇本不但是上柱国袁氏家族的清客,更是都察院袁崇的挚友,还是学力深厚、著作等身的本朝硕儒,说老夫子是大骊文坛执牛耳者之一,并不夸张。
陈平安沉默片刻,韩祎始终正襟危坐,不敢解释什么,解释就是掩饰。
陈平安说道:“去喊韦赹进来。”
韩祎立即起身,片刻之后,容鱼带着韦胖子进了屋子,她忍住笑说道:“陈溪说她不敢进来。”
陈平安哑然失笑,“你去陪陪她好了。”
容鱼离开屋子。
陈平安说道:“韦兄弟,又见面了。
坐下聊。”
一听“韦兄弟”
这称呼,韦赹就想笑,只是瞧见一旁韩祎紧张万分的样子,韦胖子立即拱手作揖,装模作样道:“草民韦赹,拜见国师。”
陈平安笑道:“草民?
你一个意迟巷出身的官宦子弟,还跟曹侍郎是发小,说不过去吧?”
韦赹坐在韩祎身边的椅子,小心翼翼说道:“启禀国师,我读书不开窍,至今没有任何功名在身,我爹和叔伯们,他们一合计,说怕列祖列宗们气得棺材板盖不住,就把唯一一个国子监太学生的名额,给了我一个大侄子,我顺便坑了他几百两……”
韩祎涨红脸,低头捂嘴咳嗽一声。
韦赹立即改口道:“说句‘草民’,都是我抬举自己了,到了家里,也不把我当个正经人看。”
韦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说过,真正当大官的,都是个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见了他们,言行不必过于拘谨,反正骗不过他们半点。
只因为他们不同的性情、出身、求学经历和为官履历,却有个共同点,真正学问、修养、才干都很厉害的大官,看人就跟玩一样,不必听我们开口说什么话,他们一眼都能看到后脚跟了。
我爷爷还说,这样顶尖的厉害人物,看遍大骊王朝也没几个,让我不用怕,反正这辈子都见不着的……我爷爷没有完全说对,今儿,就给我见着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撇开最后一句话不谈,句句都是一个官场老人的金玉良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可能没少骗人,古话从不骗人。”
韦赹轻声道:“国师都晓得我爷爷是谁?”
陈平安反问道:“你爷爷当了通政司一把手多少年了,我能不知道他?”
韦赹挠挠头,小声道:“我爷爷说,人走茶凉是世态常情,一卸任了,别说各类京官,就是那些门生弟子,第二天就都不认得他了。”
有些伤感,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京城都说是他走的是最没排场的一个。
花圈,挽联,守灵的人,都少得可怜。
好歹是通政司的堂印主官,能够参加大骊王朝御书房小朝会的正二品啊。
陈平安问道:“韦赹,你觉得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官?”
韦赹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晓得,爷爷自己说过他是个好官,京城里边,偶有评价,大概就是清官,再多好话,也没有了。”
陈平安说道:“让你爹和大伯,明天下午未时初刻到国师府。
你再捎句话给他们,如果想发些牢骚,可以写在册子上边。”
韩祎眼神熠熠。
韦赹却是毛骨悚然,苦着脸问道:“国师大人,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我爹他们也是清官啊,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国师大人,你千万别觉得我这个人说话不靠谱,就误会我爹他们当官拎不清啊……是有点拎不清,否则这辈子也不至于当这么大的官了。”
说到后来,韦胖子嗓门越来越小,都有些哭腔颤音了。
韩祎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娘的,听韦胖子跟国师说话,真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陈平安气笑道:“少跟我叽歪些有的没的,你只管捎话回家。
记得出了屋子,再让韩县令跟你复盘复盘。
我就奇了怪了,咱们俩都是在用大骊官话聊天吧?”
韦赹都不用眼角余光瞥韩祎了,胖子一下子就放心了,听听,这话就是熟悉的味道了嘛,顺顺利利,过关了!
出了院子,韦赹兴奋之余,突然愧疚起来,看了眼韩祎,好像国师也没说韩六儿的“署理”
一事。
但是韦赹却奇怪发现,韩祎好像比自己更兴奋,只不过公门修行多年,可以把情绪藏得好。
韩祎此刻心情确实极其激动,署理不署理的算个屁,完全不重要。
老子今夜起,当真通天了!
容鱼柔声笑道:“陈溪,国师说了,以后在京城遇到事情,你就直接去国师府找他告状。”
陈溪也没多想,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是找韩县令这样的官就管用,就更好了。”
容鱼闻言眼睛一亮,少女好像还挺合适去国师府啊。
陈平安站在台阶上,等来了愚庐先生洪崇本,与他的学生许谧。
进了屋子,各自落座,陈平安却是先问那少女一个问题,“清风城丢了一座狐国,城主也从上五境跌境到元婴,可谓元气大伤,你身为清风城许氏子弟,作何感想?”
许谧说道:“以前比较恨,现在没那么恨了。
以前恨的时候,总想要哪天学有所成,出山了,第一件事,就是去跟陈山主和刘剑仙讨要个公道,不过说实话,也没想着不择手段报复你们,有些恨意和愤怒,是装给许家的长辈们看的。
先生教过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铭记在心。”
陈平安笑问道:“你家先生教了你什么道理,说来听听,举个例子。”
许谧愣了愣,说道:“比如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便是我求学时的座右铭,砚台,折扇,玉佩,都铭刻有这句话,国师若是不信,一查便知。”
年轻国师点点头,笑道:“家教比我想象中要好。”
许谧一听就挺高兴的,只是她再一想,终于回过味了!
不对啊,是好话么?!
意迟巷袁氏也好,清风城许氏也罢,她都是更多跟着先生在山中书斋治学啊。
洪崇本忍住笑。
跟陈山主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舞文弄墨”
,许谧到底是难称敌手的。
陈平安问道:“愚庐先生,有没有想说的?
如果有,说不定我就不用把袁都察请过来聊天了。”
洪崇本摇摇头,“容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