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效节死事,秭归云动(2/3)
“没几日,有人不堪受辱,纷纷寻了短见。
“后面,有不少人累死在筑城、运粮、砍柴的路上。
“还有的…冬日冻死的,夏日病死的,秋日饿死的,春日淹死的,也不少…”
她说得断断续续,有时候言语没有逻辑,但没有嚎啕大恸。
只是,她如此一副被苦难折磨的难堪形象,再加上平静叙述下掩藏的绝望与悲恸,肃立在天子周围的汉军将士多有为之动容者,不少人下意识拳头紧握。
杜老夫人最后长长吁出一气:
“就…就只剩这些了…”
刘禅沉默地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杜老夫人,大汉,对不起你们,朕,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杜老夫人怔了怔。
有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中年女子听得此言,下意识抬眸看了眼龙纛之下那位汉家天子。
杜老夫人混浊的眼中似有一丝微弱的水光闪动,片刻沉默后,她努力组织起语言,试图说些场面话:
“陛下,陛下言重了…
“当年,老妪家杜宇,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卒,倘若不是…不是先帝再三提拔,让他一步一步当上了都尉,我们…”
她本欲强调皇恩浩荡,以冲淡这沉重的氛围,但话到一半,终究还是哽住不言。
刘禅没有让她再说下去,转向侍立在侧的秘书郎郤正,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拟旨。
“故都尉杜宇追为效节将军。
“按军中高例发放抚恤,至杜老夫人手中。
“在白帝择一宅院,妥善安置杜老夫人颐养天年。
“待荆州克复,即刻遣人往赴杜效节乡梓,寻其亲族,务必为杜效节过嗣一子,为杜效节承续香火,使忠烈血食不绝。”
郤正躬身领命,迅速记录。
刘禅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杜老夫人道:“杜夫人,当年率吴人围攻巫县的潘濬,昨夜已被大汉诛斩,身首异处。我已命人临江立坛,过几日便以潘濬首级祭奠英灵。”
闻得潘濬被诛,不少对这个名字还有些许印象的军属先是一怔,而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紧接着,终于有人嚎啕了起来。
刘禅命人安抚,旋即又在陈到的指引下,走向那位一并在巫县不屈死节的窦姓司马族人。
询问之下,得知司马窦大眼竟有一子幸存。
当刘禅走到那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年轻人面前时,他心中不由为之一沉。
这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本该是生龙活虎的时候,此刻却眼神涣散空洞,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痴笑,嘴角还留着涎水,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见有人来,其人嘴里念念有词,却无人能懂他在说些什么。
刘禅蹲下身,温和地问他话。
问他是否记得父亲,问他这些年的遭遇。
但那青年只是痴痴呆呆地笑着,偶尔手舞足蹈一下,言语支离破碎,尽是些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抱着他的老奴泪流满面,却不敢在汉家天子跟前哭出声来。
看着这英烈之后竟被吴人折磨成这般模样,刘禅身后,被龙纛阴影笼住的陈到、关兴、郤正、孟光等一众文武无不面色铁青。
院落死寂,青年偶尔发出的怪异笑声便格外刺耳。
刘禅默然起身。
良久,才压抑地下令:
“故司马窦大眼追为校尉,按校尉之例发放抚恤。
“所有被吴虏罚为官奴的烈属,皆由朝廷供养,务使衣食无忧,人莫敢辱。
“唯!”郤正应声作答。
天子及一众达官大将身后,刚刚被拔擢为宣义中郎的杜迁,手上运笔如飞。
其人不仅记录天子的一言一行、追封抚恤,更竭力刻画杜老夫人、窦司马之子等烈属在吴人手中遭受的折磨与苦难。
一边运笔记录,一边已在心中飞快思考。
如何才能将今日自己所见所闻转化为日后激励士气、申忠明义的宣义材料。
又如何完成陛下新赋的使命,让更多的宣义郎都能明白,到底怎么做才能达能真正地宣义。
所谓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所谓败者为尘,胜者为王。
所谓宁擒吴虏充汉奴,不使国贼夺寸土。
秭归以西。
一百五十里。
大江北岸,兵书峡。
两岸峭壁刀劈斧凿,几乎要合拢在一起,只留下狭窄的一线天光。
所谓“兵书”,并非真有兵书典籍藏匿,而是形容此地形势之诡谲险恶,如同天书难解,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片绝险之地的北岸高坡上,依托着一个由吴军设立的哨所,可惜如今已然易主。
简陋的营垒内。
讨虏校尉柳隐正就着一块磨石,细细打磨手中枪尖。
近半月的潜行、突击、血战,其人脸颊瘦削了几分。
奉车都尉法邈坐在一块青石上,指尖在摊开的地图上来回比划,眉头微蹙。
地图是潘濬“心腹”廖式带来的吴军江防图。
虽然潘濬后续调整的暗哨位置未能标明,但大体山川形势与明哨分布已然清晰。
他抬起头:“休然,下游最后两处暗哨已拔除四日,算算时辰,陛下亲率的后续水师,最迟明日午后,前锋必能抵达。”
柳隐擦拭枪尖的动作并未停顿,只从喉间沉沉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周鲂、孙奂俱非庸才。”法邈继续低声道,语气有些凝重,他毕竟第一次参军。
“我等虽截杀吴人,拔除哨卡,隔绝交通,但巫县大战,声势何其浩大,大江上顺流漂下的浮尸、碎板何其多也,周鲂、孙奂二将必已心生警惕。”
就在这时,上方近乎垂直的峭壁顶端,传来几声急促而惟妙惟肖的鸟鸣。
柳隐和法邈几乎同时霍然起身。
营垒内,原本在休息、整理兵械的汉军士卒也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刀枪弓弩。
片刻后。
两名身披藤蔓枝叶伪装的精瘦斥候,借助绳索,如猿猴般从陡峭的崖壁上迅速溜滑下来,脚步踉跄地冲到柳隐面前。
“将军!法都尉!”为首的斥候顾不上喘匀气息便急声禀报。
“下游…下游来船了!
“吴人的大舰!
“艨艟、斗舰都有,粗看二三十艘!估计载兵不下两三千人,正逆流往上,一边行进一边搜索江岸,距此已不足十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柳隐眼神一厉。
法邈则深吸一气,目光转向一旁的潘濬“心腹”廖式。
其人便是向刘禅献图之人,更是大汉夺取巫县的后手,其弟廖潜如今正在荆南联络向汉之人,倘若昨日巫县上的吴人没有“起义”,那么廖式便会为大汉打开城门。
“廖将军。”法邈走到廖式身边,“孙奂此人,素以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著称,在军在民颇有声望。依你之见,他是例行巡防,还是已对上游变故有所察觉?”
廖式沉吟片刻,开口道:
“法奉车,周子鱼、孙季明、(孙奂)确非易与之辈。
“巫县大战动静太大。
“江面漂下如此多遗骸战具,他若毫无警觉,反倒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