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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壹等功臣(2/3)

或者说,不应说他们愚昧,而应说是“蒙昧”。

某种程度上,这些賨人、蛮人还是蛮可爱的。

只要予他尊重,给他利益,付他真心,他便会以真心付你,甘为你出力卖命,而不是当“白眼狼”,为更大的利益反复横跳。

光这一点,就比许多脱离了蒙昧的聪明人好上太多。

在傅佥及一众将校的簇拥下,刘禅缓步穿行于关下营垒,龙纛已被收起,以免惊扰士卒。

但由于这位天子常日混迹军营,不少将士已经认得他那张挂着一副短硬髭须,颌角分明,可称英武的年轻面貌。

再说了,能让傅讨虏在前引路,除天子、大督,此次东征之人还能有谁?

于是沿途将士纷纷挣扎起身,注目行礼,刘禅则屡屡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安歇。

一处靠山壁避风的缓坡,聚集了约两百余名士卒,正是白日攻坚铁索关时伤亡最重的一个曲。

此刻他们刚从前军领了吃食,许多人却只是捧着陶碗发愣,罕有人吞食下咽。

火光摇曳处,一名唤作杜迁的宣义郎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坎上,其人依旧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袍服,脸上是奔波留下的尘灰与疲惫。

与初来乍到时不同,经历过血与火洗礼,他与自己负责的这曲将士相处得已经很自然了。

见将士无心进食,杜迁在心底组织好了语言,最后深吸一气,以一口荆南长沙口音振声作言:

“兄弟们!”

“仗,打完了!我们赢了!”

刚从长安赴此,未开战时,“兄弟”二字他虽喊得出口,却终究觉得自己一个士子(寒士)与这群泥腿子称兄道弟,多少有些不堪。

而如今,其人虽再道“兄弟”二字,却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配与这群泥腿子称兄道弟了。

而他刚刚这几句话,虽还没能让将士们进食,总归还是让许多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茫然的目光开始微微聚焦。

那一身宽大青袍的宣义郎环视众人,继续开口:

“我杜迁晓得,大伙儿心里头堵得慌,吃不下饭。

“我看着壕沟里、关墙下,抬出来的那么多袍泽…我心里其实跟你们一样没,都压着块大石头!”

言及此处,其人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

最后在那十几个刚从壕沟回来,眼眶通红、身上沾满泥血的士卒身上停留片刻。

“但是,咱们得知道,咱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流血,为什么死人!”他声音陡然拔高。

“咱们是大汉老兵,跟那些服役的新卒、辅兵不一样!

“咱们此来,是为诛叛徒潘濬!是为败鼠辈孙权!是为报咱们当年在荆州,在夷陵死难叔伯兄弟的血海深仇!

“但,这不是全部!

“陛下说得对!

“丞相说得对!

“大汉大乱三十年,天下打了三十年仗,还要继续打,但不能再打三十年了!

“以前我也跟你们一样,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但去年五月,陛下北伐亲征不过半年!关中,长安,便已全都回到我大汉手中!

“几个月前,西城,上庸,也被陛下率军夺回!

“现在,陛下带我们东征伐吴,孙吴门户巫县同样被我们一举夺下!

“我想,绝不只我杜迁一个人觉得,天下不久便要平定!只要陛下带我们继续打仗,不出五年,天下必然回到大汉手中!

“所以,我们现在流血,死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将来我们的子子孙孙不再打仗,不再流血,让他们能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都跟父母妻儿团聚在一起!”

听到此处,一众疲惫、麻木、悲恸…种种复杂情绪萦绕的汉军将校士卒终于有些动容。

泥腿子们靠本能活着,大多就是为了一口吃食,为了几亩田地,为了女人子嗣。

但不能说泥腿子们就听不懂杜迁口中这番话。

总归有些人能听懂的。

天子与他们一起东征以来,从来没听任何人说天子在军宠幸妃子,也从来没听说过天子在军中吃食比将士奢侈。

反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常常跟将士一个锅里吃饭。

而且…天子这么金贵的人,今日同样出现在战场上,虽然没有跟他们一样上阵杀敌,但天子驾船出现在大江上,甚至直接与敌船接弦,谁敢说一定没有被吴人击败,甚至擒杀的风险?

这样的天子说出来的话,将士们总归是愿意多相信几分的。

那宣义郎见自己这番言语竟真有了成效,一时挺直了腰杆,用一口长沙口音继续道:

“今日这一仗,咱们打掉了吴狗倚为长城的横江铁索,打垮了叛徒潘濬,孙权宗亲孙韶、孙俊麾下的吴贼精锐!

“巫县已成孤城!

“不出三日,那城中吴人,还有被孙贼胁迫,不得已与我大汉作战的荆州弟兄,便要擒住那叛徒潘濬,出城降我!

“陛下已命水师直插秭归夷陵!

“报仇雪恨,光复荆州,你我指日可待!

“咱们弟兄流的每一滴血,死的每一条命都没有白费!值!”

其人言及此处,突然猛一伸手,指向最外围那圈篝火,彼处坐着十几名眼眶通红的士卒。

“就像赵都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十几名士卒更是猛地抬头,身体微微前倾。

杜迁声色沉痛又激昂:

“我听说了,他倒下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把我…把老子填进壕沟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那青袍宣义郎扫视全场。

“不是为了让自己死得痛快!

“是为了让后面的兄弟能踩着踏实点!是为了让后面的弟兄能早一刻冲上关墙!

“这是什么?!

“这就是忠勇!

“这就是咱们大汉军人的气节!

“他赵猛,对得起陛下赐下的三等功臣匾额!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的死,重!比咱脚下这巴山还重!”

最外围篝火,那十几名把都伯赵猛从壕沟里掘出来的士卒,已有人忍不住啜泣连连。

那宣义郎深吸一气,语气转为坚定:

“兄弟们!这场仗打完了,可往后还有好几仗!活着的兄弟,得把阵亡弟兄那份一起活出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军吏。

一人手持简牍,一人捧着笔墨。

他指向那名捧着简牍的军吏:

“阵亡弟兄的名字,我一个都不会漏!他们的功劳,他们的苦劳,我必一字不差禀报傅讨虏,禀报丞相之子,驸马都尉诸葛伯松,如此,陛下必会知晓!”

“陛下仁德,朝廷更有法度!阵亡弟兄的父母妻儿,还有咱们有功在身的兄弟,朝廷必不亏待!

“我杜迁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朝廷有负功臣,我杜迁第一个为兄弟们去陛下那里讨个公道!”

这番话既大胆又掷地有声,许多将士眼神亮了起来,沮丧与悲戚真被驱散了些许。

有人开始默默地将碗里的粥食往嘴里送去,虽然动作有些迟缓,却总归有了几分生气。

刘禅率傅佥、张固诸将默默站在阴影里,静静看完了全程,听完了全程。

宣义郎这个全新的官职,是他设立的,暂由丞相嗣子诸葛乔负责统领,并根据他给出的一些方法进行教导。

宣义郎他也见了很多。

但能把工作做得既接地气,又确实能产生肉眼可见的成效之人,眼前这青袍士子是他见到的第一个。

他微微侧过头,对紧随身侧的秘书郎郤正低声道:

“记下那青袍士子名字,即刻迁他为宣义中郎。

“专司统领宣义郎,教习宣义郎军中风议引导、抚慰士卒、申明忠义诸事。”

秘书郎郤正躬身应道:“臣谨记。

刘禅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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