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做假账(1/2)
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低地压着,像块快要塌陷的屋顶悬在天上,随时都要砸下来似的。
林秋水站坐在财务办公室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手里的茶杯冒着热气,却暖不进他心里去。
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哥们侯跃进。
那是他心头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侯跃进是他的大学同学,睡过上下铺,也一起畅想过未来。
毕业半年后,他调动到了太平烟厂,侯跃进则调动到了税务局,端上了让人羡慕的铁饭碗。
那曾想,这饭碗也有烫手的时候。
去年,侯跃进出事的时候,也是个这样的阴天。
他们俩坐在税务局对面那家“美味轩面馆”
里,油腻的木桌,嘈杂的人声,热气腾腾的面汤往上冒着白色的水汽,侯跃进的脸在蒸汽后面显得模糊不清。
“哥们,我这心里头不踏实,七上八下的。”
侯跃进拿筷子搅和着碗里都快坨了的面条,没吃几口,“宏发建材那摊子事,增值税发票,明摆着是套开发票。”
林秋水记得自己当时放下筷子,盯着老同学:“跃哥,这还有啥犹豫的?
干咱们这行工作,凭的不就是制度和良心吗?
发现问题,按规定上报啊!”
侯跃进叹了口气,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那是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憔悴:“道理谁不懂?
可……我们局里那位王副局长,前天特意把我叫去,话里话外点我,说宏发是他的关系户,让我睁只眼闭只眼,那意思,根本不容我反驳。
还说什么……年底人事调整,稽查股副股长的位置空出来,他很看好我。”
面馆老板娘大声吆喝着收拾碗筷,声音刺耳。
侯跃进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宏发的赵老板,人精似的,这几天变着法儿请客,昨天那顿饭,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顿够咱半年工资。
席间王局那态度……亲热得不得了。
临走,赵老板还给我塞了一张卡……”
林秋水听得心惊肉跳:“跃哥!
这浑水蹚不得!
这是火坑!
那王局分明这是拿你当枪使,将来出了事,你第一个顶雷!”
“我知道,我知道厉害。”
侯跃进摆着手,眼睛通红,带着血丝,“可王局拍着胸脯保证,票据那么多,没人会查出来,天塌下来他顶着……还说,我这人啥都好,就是太嫩,不懂变通,在机关里吃不开……那副股长的位置……”
那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林秋水劝了一晚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侯跃进只是闷头喝酒,最后喃喃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这一想,就想出了大祸。
谁曾想,十多个月后,宏发建材虚开发票、偷税漏税的事到底还是包不住,轰然爆雷。
那位王副局长反应快得惊人,第一时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是因为税务专管员签了字,自己才签的,每天签字太多了,实际情况他不知道,也没有时间精力知道。
赵老板也像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咬死全是侯跃进一个人经办,绝口不提王局半个字,但也没有说他给侯跃进送卡的事。
可怜的侯跃进,成了唯一的靶子。
证据确凿,他签的字,百口莫辩。
林秋水永远忘不了去劳教所看侯跃进的那天。
隔着厚厚的玻璃,侯跃进穿着号服,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嘴角带着新鲜的淤青。
“他们打你了?”
林秋水握着电话筒的手抖得厉害,心像被刀子剜。
侯跃进在那边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就是……睡不惯硬板床。”
“你傻呀!”
林秋水差点吼出来,眼眶酸得厉害,“为什么全自己扛了?
那个王八蛋……”
探视时间到了,警察过来带人。
侯跃进突然抓住话筒,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秋水!
记住哥这句话!
不该签的字,千万别签!
不该拿的钱,千万别拿!
一辈子的事啊!
一辈子!”
这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林秋水的心尖上。
.....
“林科长?
想什么呢?
胡厂长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年底报表的事,挺急的。”
财务科刚来的大学生小杨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回忆。
林秋水猛地回神,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胡利风最近一门心思要把年报利润“做”
漂亮,已经暗示过他好几次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半旧的工装,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胡利风的办公室混杂着浓烈的烟味和茶叶味。
胡厂长正拿着紫砂壶,慢悠悠地沏工夫茶,见林秋水进来,不冷不热招呼:“小林,来,坐下。
尝尝我这正宗的铁观音,朋友特地从福建带来的。”
林秋水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坐下,接过那只小巧滚烫的茶杯,却没喝,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胡厂长,您找我是为会计年报的事?”
林秋水开门见山。
胡利风不直接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咂咂嘴:“好茶!
回甘好!
小林啊,咱们厂今年,唉,不容易啊。
原材料涨价,生产产量上不去,咱们这帮老兄弟,拼死拼活,总算把摊子撑住了。
但这效益嘛……”
他拖长了声音,小眼睛瞟着林秋水。
林秋水点点头,接口道:“财务报表初稿我们已经做好了,利润比去年下降了5.
7%。”
胡利风脸上瞬间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复原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往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所以啊,小林,正是因为这实际情况有困难,咱们才得想想办法嘛!
你看,上级要看增长率,要考核。
要是利润连续下滑,我这厂长挨板子事小,明年咱们厂申请更新设备、上新项目,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到时候,耽误的是全厂的发展,影响的是几百号工人的饭碗啊!”
林秋水沉默着,等待着胡利风要说的那个“办法”
。
胡利风见他不接话,便起身亲自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林秋水身边的沙发上,拍着他的大腿,声音压得更低了:“小林,你是厂里的财务精英,业务一把手,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琢磨了好几天,有个主意,你看……十二月份咱们不是进了那批五百多万元的原材料吗?
支出的票据都入账了……能不能……材料领用单暂时先别入今年的账?
压一压,等到明年一月初,再入账。
这样一来,今年的成本不就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