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与沪的相遇与回归(1/2)
雨丝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将民国上海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潮湿与阴郁之中。
瓷循着掌心碎片越来越灼热的指引,穿过一条条被雨水洗刷得泛着冷光的弄堂,最终停在了一家招牌半歪、灯光昏黄的咖啡馆门前正是碎片之前投射影像中的地方。
她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发出干涩的响声,与窗外淅沥的雨声相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咖啡馆内客人寥寥,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咖啡的焦苦、一丝甜腻的点心香气,以及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留声机喑哑地唱着软绵绵的调子,更添几分颓唐。
几乎在第一眼,瓷就看到了他。
沪。
他坐在靠窗最里面的位置,侧对着门口,身上是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衫,外面套着咖啡馆侍者的白色围裙,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用一块雪白的软布,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擦拭着手中一只青瓷茶盏。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世上唯一重要的事。
窗外的天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疏离,仿佛与这个喧嚣的时代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瓷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与庆幸交织。
找到了,至少找到其中一个。
她缓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
声。
直到她的影子落在他的桌面上,沪才仿佛从某种沉浸的状态中惊醒,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瓷身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淡漠的询问。
那双曾经精明锐利、映照着十里洋场万千繁华的眸子,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江南烟雨,空濛而遥远,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瓷在他的目光中坐下,旗袍下摆沾上的雨水在冰冷的椅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先生,一杯热茶。”
她开口,声音因之前的奔跑和心绪波动而略带沙哑。
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擦拭了许久的茶盏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起身去准备。
他的动作流畅却机械,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
瓷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她能感觉到,掌心那枚属于联的碎片正微微发烫,与沪之间产生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碎片指引她来这里,并非因为碎片本身,而是因为沪是失忆的省灵本身,或许就是混乱时空中的一个坐标,或者……他身上带着某种线索?
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回来,轻轻放下。
瓷注意到他放下茶杯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像是习惯了更精准地操控算盘或钢笔,而非粗糙的茶具。
“谢谢。”
瓷轻声道,她没有碰那杯茶,而是抬起眼,直视着沪空茫的眼睛,“沪。”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他擦拭着托盘边缘的动作停了下来,再次抬眼看向瓷。
那层迷雾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这位小姐,”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淡,听不出任何波澜,“您认错人了。”
瓷的心缓缓下沉。
不是伪装,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空乱流粗暴地抹去了他作为省灵的意识,只留下一个空壳,在这错位的年代里凭着某种本能生存。
“是吗?”
瓷没有移开视线,她红金色的瞳孔在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非人的、瑰异的光彩,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岁月与故事,“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告诉我一次,你不认识我。”
沪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她的瞳孔上。
那赤金之色,浓烈如最炽热的火焰,又深邃如最古老的星辰。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种极细微的困惑终于冲破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静。
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眼神有瞬间的失焦。
“……你的眼睛……”
他无意识地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很特别……”
就在这时,瓷掌心的碎片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热度!
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金色丝线自碎片中射出,猛地连接向沪的眉心!
“呃!”
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手中的托盘“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大量的、混乱的、破碎的影像仿佛强行灌入他的脑海,外滩的钟声、南京路的霓虹、交易所沸腾的声浪、战火与硝烟、高耸入云的现代摩天楼、以及……眼前这双赤金色的、带着无尽忧虑与急切的眼睛…… “不……停下……”
他痛苦地低吟,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瓷立刻握住碎片,强行压制住它失控的能量波动。
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共鸣是好是坏,是否会伤害到沪本就脆弱的意识。
咖啡馆里其他的客人和侍者都惊讶地望过来。
“这位先生怎么了?”
老板皱着眉走过来。
“没什么,老毛病了,突然有些不舒服。”
瓷迅速起身,搀扶住几乎要蜷缩起来的沪,他的身体冰冷,还在微微发抖。
她将几块银元放在桌上,“抱歉,打搅了,我带我弟弟先回去看大夫。”
不由分说,她半扶半抱着沪,快速离开了咖啡馆,融入门外冰冷的雨幕之中。
沪几乎无法自己行走,大部分重量都压在瓷的身上。
他的意识似乎处在一种激烈的对抗和混乱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黄浦江……码头……”
他无意识地呓语着一些破碎的词句,“股票……跌了……申报……”
瓷将他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能避雨的屋檐下。
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面喧嚣又灰暗的世界暂时隔开。
她看着怀中痛苦喘息、脆弱不堪的沪,与那个昔日里永远从容不迫、精明干练的东方巴黎化身判若两人。
一种尖锐的疼痛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都是她的失职,是她未能守护好他们。
“沪,”
她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蕴藏着深切的温柔,“看着我。
我是瓷。
想起来。
你是沪,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骄傲,是长江入海口那颗最璀璨的明珠。
你不属于这里。”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混合着她眼中那坚定而炽烈的赤金色光芒,以及掌心碎片持续不断传来的、微弱的引导性力量,一点点穿透那厚重的记忆迷雾。
沪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
他涣散的目光一点点重新聚焦,艰难地、缓慢地定格在瓷的脸上。
那层空茫的雾气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疲惫,以及一丝……微弱、苏醒。
“……东……方?”
他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一种源自意识本能的依赖。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瓷的眼眶猛地一热。
“是我。”
她用力点头,将他更紧地拥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冰冷和恐惧,“没事了,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