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夜魇(1/2)
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朱元璋披发跣足,跌跌撞撞地奔跑着,逃窜着。
满身的湿汗已经浸透他单薄的中衣,他面色无比惊恐,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着身后的黑暗。
从他那因恐惧而颤栗不止的瞳孔中,映射出这位铁血帝王前所未有的恐惧。
突然。
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哭泣。
“呜——呜——”
朱元璋顿时寒毛倒竖,这哭声,又来了!
黑暗如同黏稠脓血,裹满全身。
朱元璋的赤脚突然踏入一团湿滑,脚底黏腻,抬起时扯出蛛网般的血丝。
霎时间,无数细碎的呜咽从地底渗出,渐渐扭曲成尖锐的哭号:“可怜我那没出世的孩儿——惨呐——”
“朱重八——朱重八!”
“还我儿命来!!”
“我们要你偿命!!”
凄厉的声音几乎戳破耳膜。
朱元璋踉跄着飞奔,后颈却在此时,猛地感到一阵冰凉—— 那是七八只青紫的孩童小手!
磷火猝然炸亮。
黑雾里浮出密密麻麻的苍白面孔,每张脸都在融化。
腐烂的眼球滴着黄水,裂开的嘴角却统一翕动着:“偿命……偿命……!”
他们伸出挂着碎肉的胳膊,争先恐后扑向朱元璋。
朱元璋被推搡着撞上一堵肉墙——那竟是无数婴儿头颅缝成的巨毯!
“爹爹!
娘亲!
我们在这里呀!”
千百张婴儿嘴同时咧开,吵吵嚷嚷,爆发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叫!
突然。
两个身披盔甲的巨人从黑暗中大步冲来,他们的身躯只剩下了两副骨架,满身铁甲更是覆满暗红锈迹,如枯藤虬结,与腐朽的躯干纠缠在一起。
他们大步挡在朱元璋身前,荡开锈戟狠狠劈进阴雾,苔藓斑驳的护心镜上,映出千百张扭曲哭嚎的鬼面。
“上位……快走……!”
他们转过只剩空洞眼窝的头颅,似是不舍一瞥。
“啊啊啊啊!!”
梦惊,老皇帝从龙榻滚落,锦被缠住双腿,仿佛那些伸来的鬼手。
直殿监大太监王德成急忙走进寝殿,看着洪武大帝脸色煞白的模样,他知道,皇帝今天又做噩梦了。
“来人!
把灯都点起来!”
老太监扶起朱元璋,替他掩好凌乱的中衣。
“圣上爷,这月还没到一半儿,您今儿这已经是第十回噩梦了。”
王德成语气轻轻,他叹息一声:“您这睡不安寝,龙体可怎么办呐。”
朱元璋额头冷汗未消,他神情紧绷着,过了好久,才低低问道:“几更天了?”
“三更天了。”
王德成扶朱元璋躺下,答道。
“传旨。”
朱元璋支起身子:“宣李善长进宫!”
“可是圣上爷。”
王德成迟疑了一下,说道:“如今李善长已经被剥爵罢职,是个闲散人了……”
“废什么话!
快去!”
“是!
是!”
夜已深,天黑如墨,仿佛连卷过的风都是黑的。
长风拂过丹墀,带着若有若无的婴啼…… 第二天,晨。
吴桐瘫在太医院药柜前,眼下两团青黑,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一旁的院使陆九霄坐在诊案后,满脸堆笑地看着吴桐。
他捋着细胡子,笑着说道:“吴院判处理汉夷杂务果然在行!
这还不到十天,就和咱的西域医官打成一片了!”
吴桐咧开嘴角苦笑一下,没有言语。
“三天!
这小子在酒缸里泡了我三天!”
他暗自腹诽:“蓝朔楼昨晚喝到抱着柱子喊娘,阿扎提还能拎着酒壶在桌子上耍倒立……”
话音未落,门帘唰地掀起。
“阿达西!”
满脸红光的阿扎提晃着镶银酒壶闯进来,腰带上别着的油纸包还冒着香气,“昨日未尽兴,我特意借了会同馆膳房馕坑,烤了十个羊肉包子醒酒!”
“别别别!
壮士饶命!”
吴桐慌忙往药柜后面缩:“您昨儿拉着我俩喝到三更天,我俩都醉成烂泥了,您还能给城墙上的守夜侍卫跳了段胡旋舞!”
阿扎提哈哈大笑,银壶在指尖转得飞起:“我们戈壁男儿,喝酒如饮羊奶——”
吴桐往他身后张望一眼,问道:“蓝朔楼呢?
我记得他今天不当值啊?”
“别提了!”
阿扎提拽过张凳子坐下,咕咚灌了口酒。
“蓝百户怕是此刻,正在你们汉人皇帝跟前耍大枪呢!”
吴桐闻言一愣:“什么?”
“听他们金吾卫衙门的人说,他今天一大早,就被兵部的人点走了。”
阿扎提若有所思道:“说是要他去比什么武……”
这时,陆九霄接过话来,他晃着湘妃竹扇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昨天夜里兵部印发了帖子,天不亮就下发到了各个武司衙门。”
“要求全京城三品以下,八品以上的武官校尉,全部去玄武校场比武!”
“好端端的比什么武啊……”
吴桐一头雾水。
“谁知道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陆九霄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说是遴选好手,充斥宫掖宿卫,可结果需要的,就只有两个人!”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朝吴桐比了比。
这个选拔比例可把吴桐震惊到了,大浪淘沙这个词蓦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可下一秒,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听蓝朔楼说过,单算他们金吾卫,除却三品指挥使裴大人,从指挥佥事到卫知事,符合条件的武官就足足有120多人。”
吴桐一边心算一边说:“这要是算上五军都督府和各大卫所,岂不是得有四千多人?
玄武校场放得下吗!”
“他们都说我叫‘陆九窍’!
我看吴院判应该叫‘算盘心’!”
陆九霄抚掌大笑:“校场当然不可能去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