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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仇恨的极限(完)(1/2)

安格朗抬起头来,凝视天空。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努凯里亚炽热的太阳本该如约而至,炙烤大地,现在却只能缩在云后,勉强放出些光亮。

大片大片的漆黑夺走了天穹原本的澄澈,细看之下,它们甚至不太像云 他对这幅景象不陌生,但身边的另一个人却是第一次见。

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自制与冷静。

就算不使用自己的天赋,安格朗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伊斯坎达尔·卡杨此时复杂的思绪。

不过,他并不打算为他解释。

实际上,这些事也根本没办法在三言两语之间说清楚。

独臂之人平静地盘膝而坐,稍微弯腰,左手完全贴紧地面,轻柔而和缓地发力。

他的手掌远比这片戈壁滩更加粗糙,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才形成的砂石就这样一点点地变成了细碎的灰尘,最终被完全按入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填满了些许沟壑。

安格朗闭上双眼。

感知柔软地散发开来,深入地下。

昔日无往不利的天赋在数秒后回馈给他的却仅是纯粹的虚无,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仿佛那片洞窟中什么也没有。

安格朗并不意外地叹息了一声。

他明白,对于一个千疮百孔、饱受折磨的灵魂来说,死亡恐怕就是他最为渴求之事了。

只是,他仍然期望另一种发展。

十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黑云慢慢地消散了。

它们的出现毫无征兆,此时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蓝天依旧,微风徐徐而过,湿度缓慢地上升,燥热被替换为闷热。

几分钟后,第一滴雨从天而降,落在安格朗业已摊在膝头的左手掌心。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心,随后五指并拢,缓缓握拳。

暴雨紧随其后,砸落大地,冲刷一切。

他再度闭上双眼,静静地聆听。

雨声嘈杂如万千子弹撞击地面,数百米外的一片沙地植物舒展了它们发达的根系群,开怀痛饮,与旺盛的生命力显得有些不太相符的细微声响如涟漪般扩散而出。

像这样的雨季在努凯里亚不常有,它多数时候都是个干旱的世界,也正因如此才会有发达的水类贸易。

附近十个星系内有大把的商队每年来此倾销各种水资源——灌溉用的、半净化过的、高档的专供给富人或权贵的.

努凯里亚则为他们提供香料、驯养好的优良种猎兽或战犬及角斗士部队的周边。

最后一种在帝国各处都非常畅销,多数情况下都能排入当季畅销品的前五,发达的贸易让努凯里亚得到了非常好的发展,却也逐渐地让它的重心放在了商贸之上。

可这就是代价——当它回归帝国时,其上不存在任何政体,只有极限战士们小心铺就的一块地砖.

那时,所有曾压迫努凯里亚人的高骑兵都被杀死了,他们繁荣的家族没有一个幸存下来,但压迫仍然存在。

归根结底,它是一名原体的母星,按照帝国的法律与传统,它需要为原体与他的军团供应各种东西。

诚然,安格朗与战犬在大远征期间几乎没有从努凯里亚上带走除了人以外的一切资源,他们基本上只领取军务部的补给或是沿途购买,但努凯里亚仍然一点点地变得贫瘠了起来,这情况直到大叛乱结束的许多年后才逐渐转变。

雨还在下,风混在其中呜呜作响,已从微风转变为狂风,吹得雨滴偏斜,如弯刀般扎向地上的一切。

深埋于地下的根系嘎吱嘎吱得收紧了,它们无法适应如此慷慨的雨季,储水量几乎已经达到极限.

但它们会挺过去的,安格朗明白这一点。

在未来的旷日持久的干旱中,这些水将帮助它们活下去。

无论此时的它们饱受何等折磨,在不远的未来,苦痛终将化作食粮与盾牌。

那么你呢?

独臂之人如酣睡一般垂下头,双眼却悄然睁开,他的目光专注而哀伤,许多年前的回忆就这样浮出水面。

他喜欢洛珈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毕竟,只有‘兄弟’这一关系才需要考虑到喜欢与否。

除此以外,统治者或将军这两种身份都并不需要喜欢来参与——政治与战争与私人感情无关,前者本质上是利益的交换,而后者.

不过只是血与土。

但是,回到问题上来,他喜欢洛珈吗?

深思熟虑一番后,他的答案是肯定。

洛珈是个热情且善良的人,与兄弟们见面时,他往往是最为高兴的那一个。

他会无微不至地关心你,询问你是否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他会记住你所有的喜好与厌恶之处,尽他所能让交流变得愉快 而且,他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获取任何回报或想要得到他人的喜爱,仅仅只是出于一种天生的热情。

倘若别人冒犯了他,除非触及到宗教问题,那么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仅仅只是一笑而过。

最关键的是,他对谁都这样,他绝不欺凌弱者或谄媚强者,哪怕对于帝皇,他也敢于公开地与之辩论。

若硬要说出一个安格朗不喜欢他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他完成自己任务的方式了。

洛珈极其厌恶非必要的流血与牺牲,他似乎对这方面有着巨大的心理阴影,为此他强制性地要求自己军团用传教这落后的方式,来使人皈依,以达到收复失地的目的。

这并不仅仅只是出自于他的宗教信仰,还与他曾在科尔奇斯上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安格朗那时并不知道这件事,他那时还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洛珈,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他听到的事情让他觉得洛珈实际上在让怀言者大搞宗教审判,而他非常不喜欢这件事。

于是他抽了个空,去找了一趟罗伯特·基里曼,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想得到一些建议。

后者那时已与洛珈有多次公开的争吵,前者认为后者的速度太慢,后者认为前者每到一个世界就留下极限战士的印记完全是在摧毁每个世界与其人民的独特性。

换句话来说,他觉得基里曼与他儿子的行为会让那些人们变得软弱,因为极限战士们显然过于擅长基建了 在那次对话开始以前,安格朗本以为自己会听到诸多有关于洛珈的负面评价,但他错了,基里曼在得知他的来意后非常认真地拿出了数百份早已做好的文件。

它们是对洛珈与怀言者所收复之世界的细致分析,由军务部每年提供的官方数据和对当地人的走访调查综合而成。

基里曼一份一份地将它们拿起,细致地对安格朗解释起了洛珈所选用的方式的优越性。

首先是不可动摇的忠诚,经由怀言者们之手回归帝国的世界往往都忠诚到不可思议,且有求必应。

这种狂热的态度或许在以后会变成错误,但在大远征期间,这是绝对的优势。

其次是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员伤亡,第十七军团秉持着一种不愿见血的方针。

除非事情走到了实在无法挽回的地步,否则就算当地人主动攻击他们,怀言者们也会在警告三次后才选择武力劝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则在于洛珈本身。

安格朗现在还记得罗伯特·基里曼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对他有很多误解,兄弟。

洛珈实际上并不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神棍或容不得任何一个异见者的宗教疯人,相反,他欢迎科学技术,支持且兴办教育,重视民生与贸易发展.”

“在那些蛮荒且原始的地方,他的方式远比帝国真理要来得好。

再者,我读过他自己编写的教义,那里面没有任何广义上的‘坏处’或‘邪恶’,通篇都只是教人向善,并要求他们找寻到自身的力量。”

“说的直白一些,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安格朗。

而这在我们的世界中是很难得的,因此我相信求同存异的可能性。

归根结底,我们都只是想让人们活的更好、更有尊严——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任何冲突。

更何况,我们是兄弟。”

“所以,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会去找他,然后为之前的争吵道个歉.

你觉得他会接受吗?”

或许吧。

雨中的人如是想道。

时间继续流逝,而雨始终不停。

安格朗就这样盘膝而坐,闭目,静静地等待。

他不知道洞窟中情况如何,以及这一切又会在何时且以何种方式结束,但他始终心怀一种独特的平静——哪怕他们无功而返,他也会祝愿他的兄弟在死者的世界中找寻到他终生难觅的平和。

对于洛珈·奥瑞利安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想着,思考着,回忆着。

他把记忆中的人与物看了又看,就像擦拭一套流传百年的桌椅那样小心翼翼。

他用悲伤与怀念浸湿记忆的表面,然后将这两种情绪一一抹去,只留下一种独特的坚定,其名为相信。

一万年前,他浑身是血、一无所有地缩在角斗场的地下洞窟内等待死亡。

一万年后,他的兄弟同样如此,遍体鳞伤地在黑暗中等待这一切的终结。

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点——有人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拯救他,或解脱他吧,卡里尔.

他思绪万千却又异常平静地想着这些事,然而,不知从何开始,有人静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侧,为他挡住了一部分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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