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仇恨的极限(四)(4/5)
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变得不可挽回,无辜者的鲜血一旦染上就绝无可能消除。
男孩一路为科尔·法伦排除异己,自己也展现了种种常人眼中的神迹,成了誓约中的真言持有者.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他的知识逐渐充盈,姿态更是攀升至完美之境,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欢乐与幸福等情绪,皈依他的人一点点地遍布了整个科尔奇斯。
然后他杀了奈罗。
原因是什么呢?
恐怕有很多种。
科尔·法伦的暗中操控、推波助澜;科尔基斯所谓信仰的邪恶性与这里人们对于杀戮与鲜血天然的认同;男孩自身的放任自流,只想着尊崇他所谓养父的意志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群不信者。
或者说,最后的不信者。
不是所有人都一见到男孩就决定信仰他和他的誓约的,总有人觉得神祇不可信,总有人想依靠自己自力更生。
他们活在山林或沙漠里,艰难但仍然能自给自足,甚至发展出了城市。
但对于科尔·法伦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因此他开始给男孩灌输一些更为残暴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是,男孩竟然接受了这些事。
于是,在遍布整个世界的信仰转变中,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开始了。
许多城市被杀得血流漂橹,不信誓约者统统人头落地.
奈罗一直看着这个过程,但他也做不了什么,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帝皇降临前的最后一天,奴隶的良心受不了了。
他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劝说男孩不要再遵从科尔·法伦。
后者勃然大怒——又或者是惊恐——总之,他挥拳攻击了奴隶,想要杀了他。
奈罗没有坐以待毙,他拔出了一把匕首,想要自卫。
也就是在这时,男孩动手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么久的布道、战争和屠杀,保卫科尔·法伦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因此,在他的主人夸奖他做得好时,男孩只是像从前一样点了点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扔下了那个曾给他送水,和他彻夜长谈的奴隶的尸体。
洛珈·奥瑞利安慢慢地握紧双拳。
他凝视起眼前的男孩,看着这个仍然懵懂无知的孩子,感到喉咙发痒。
异样的情绪逐渐蔓延而出,他明白那是什么——仇恨。
除此以外不会再有第二种东西能使人生出如此恶意了,他真想现在就杀了这个孩子,以免除以后因他而起的一切。
那一切.
悲怆的泪伴随着一声长叹,从洛珈眼中滚滚而落。
他记起了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一切。
从科尔奇斯到大远征,从完美之城的毁灭再到艾瑞巴斯的背叛.
他被困在黑暗里,军团被改变,他的身体被无生者们肆意地占据、扭曲,它们用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貌一遍又一遍地播种谎言,让怀言者彻底堕落。
无边血债,自他而起。
从考斯开始,此后的一万年,人类所经历的每一桩血案,每一点痛苦,每一分压倒在无辜人身上的绝望,都要算在他头上。
他的子嗣沦为邪神的走狗,他的兄弟因他而经受无尽的折磨,他的父亲为此而死 罪名如山般压下,压在他头顶,使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正好,这是他应得的,他就该被唾弃、就该被咒骂。
可偏偏总有人知道真相。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无力的、悲哀的、疯狂的笑。
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为他而战呢?
那些从没见过他的人,那些优秀的人,本可拥有更好命运与未来的人,就这样以他的名义而战死。
从安格尔·泰开始,历经一人又一人.
被选中,从隐士那里得知真相,颤栗而恐惧,却总是坚定起来,没有把他扔在地狱里置之不理。
一万年啊,那滴血就这样不断地传递下来。
眼泪逐渐变为血泪,洛珈颤抖着倒在地上,脊背隆起,双手合十紧握,头颅深埋于臂弯之中,宛如野兽般的嘶吼起来。
恨啊,他恨啊——他恨自己像是个奴隶一样逆来顺受地受着科尔·法伦的掌控,恨自己杀死了那些无辜者,恨自己没能早早看清所谓科尔奇斯信仰的真相 仇恨一旦涌起,就再也不可能停下,它们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将无数血案与诸神的狂笑带往他面前。
无止境的恨意使他看清了自己的每一个子嗣是如何死去的,也使他看见了那些无辜之人是怎样被他的军团献祭的,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种种这些,最后都归于一个名字。
艾瑞巴斯。
雾气袭来,将他遮蔽,他的形体在其中逐渐改变。
永燃的怒焰消融了眼睛,焚毁了眼眶,如火炬般绽亮。
螺旋之角狰狞地顶破额头,湿淋淋地沐浴着鲜血,指向天空。
他的牙齿变得尖利,面容因过度的恨与怒而扭曲。
他佝偻着站起身来,漆黑之焰自脚底升腾起来,翻卷而起,只一眨眼便快要蔓延到头顶 一只手刺破雾气,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劝你。”
恶神平静地说。
“我只想告诉你,你复仇的愿望会把你带到一片荒原里去。
那里是死者的国度,你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洛珈以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作答。
“我说了,我不劝你。”
恶神松开手。
“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洛珈·奥瑞利安,我也不会阻拦他人复仇.
但我受人之托,必须将此物带来给你。”
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金色的石头。
洛珈的视线仿佛卡在了它上面。
“仇恨是有极限的吗?”
恶神摊开手掌,自言自语起来。
“我不清楚答案,但你是我所见过的所有枉死者中最为接近这个概念的人.”
“你的仇恨足以淹没整个世界,尤其是针对你自己的,你恨你自己,甚至尤甚于艾瑞巴斯。
因此你想死,洛珈,你想一了百了地将自身献给仇恨——不过,仔细想想,这与你过去的行为有何区别?”
“你曾经将自己献给科尔·法伦与科尔奇斯那畸形的信仰,你还曾投身于所谓的救世真理。
你自己的意志呢?
你可曾思考过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过,无所谓。”
恶神扔下那块石头,转身离去。
只一眨眼,他的身影就不见了,其声音也变得非常遥远。
“复仇向来有求必应.
做出你的选择吧,这是你的权力。”
—— 十分钟转瞬即逝。
恶神的力量褪去了,人的形象重整旗鼓,占据上风。
卡里尔·洛哈尔斯睁开双眼,在洞窟内等待了起来。
他右手仍然握着那把刀,入手一片冰冷。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于他耳边响起,带着若有所思的轻柔。
“仇恨的极限倒不如说是它的对立面才对,任何事,都是物极必反。
好吧,父亲,仇恨的反义词是什么?”
“.”
“怎么不说话?
好吧。”
科兹轻笑一声。
“接下来呢?
会发生什么?
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