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夺回希望(二十一)(1/2)
鲁夫特·休伦百感交集。
这很奇怪,因为他平日里是个几乎不流露任何情绪的人,这一点从他的新兵时期就初见端倪。
当训练营的教官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琐事而刻意地找他的麻烦时,休伦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对于教官的侮辱、打骂乃至于后面转怒为喜的称赞,他也全都一视同仁地接下。
大部分和他同期的新兵都为这件事而不无戏谑地管他叫做‘石像’,悲伤的是,这些和他逐渐成为兄弟的人中只有一少部分和休伦一样结束了训练,成为了星辰之爪的预备役。
然而,在之后迅速到来的战争中,这些人又要被再削减约莫三分之二的数量,到了最后,知晓石像之名且还活在世界上的人,除去休伦自己,便只剩下寥寥三人了,他们现在全都在星辰之爪中担任军官的职位。
过往的情谊随着时间和铁与火的洗练变得愈发深刻,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是如此。
但是,就算是这样,这三人也时常惊奇地发现,与他们相比,鲁夫特·休伦很明显地有所不同 他新兵时期就稍显峥嵘的那种特质已经异化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外在特点,如长剑的锋刃、盾牌中央的徽记一样,必定是所有人都会首先注意的显眼之处。
简而言之,在他被赋予的神圣使命之外,在他能够放心生活的家园世界、母舰和兄弟们之间,休伦反而是个死气沉沉的人。
唯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争之时,他看上去才像是个活人。
而他上一次像现在这样百感交集,还要追溯到那一次与夜之子们的并肩作战.
当时,他和他的小队被上级命令,去到了一间闷热狭窄的金属加工厂之内。
根据后续调查来看,这里所有的工人实际上都早已被腐化,或被替换。
但对于当时的那支星辰之爪小队来说,他们对这一点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道这间工厂就像那个世界的一些地方一样,遭受了混沌大敌的污染,而他们的任务正是清除它.
因此,当负责与他们对接的那名负责人突然间变成一团耀眼的火光时,在场的十名星辰之爪中甚至只有休伦一人反应了过来。
这一点帮助他用翻滚躲过了那阵带着亚空间邪力的爆炸,也让他马上站了起来,用精准的点射杀光了敢于在爆炸之后第一时间冲进废墟来绞杀他们的一队邪教徒。
再然后,便是噩梦般的十二个小时。
工厂负责人的自爆杀死了三名星辰之爪,并导致两人重伤,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
休伦在检查完情况后立刻下令向外撤退,同时开始呼叫战团,但通讯已被封锁。
无处不在的诡异低语取代了冰冷可靠的通讯代码,回荡在他们的耳边,占据了每一个能够被搜寻到的通讯频道。
休伦还能记起自己当时的感觉——他的牙齿在打颤,因极致的愤怒而几乎失去了自控能力 好在他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子嗣,他的理性永远占据上风。
在简单的观察了地形以后,他决定带领伤员们突入工厂深处。
只要战团发现他们没有进行两个小时一次的例行通讯,支援就会立刻乘坐着炮艇到来。
有空中火力做掩护,杀光这一整个工厂的邪教徒就并不算困难。
然而,当时还算得上是初出茅庐的休伦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
他是因为盔甲的鸟卜仪侦测到工厂深处并无多少人存在,才决定进入其中避难的。
但是,他忘了思考这群已初成气候的邪教徒为何会主动退出他们彻底掌控的地盘深处。
在那里,他和他的兄弟们看见了他们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为邪恶的场面 想到这里,鲁夫特·休伦的脸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这小小的动作竟没有逃过正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专员的双眼,他明明没有看他,视线正专注地凝视着窗外,却仍然察觉并指出了这一点。
“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吗,休伦副官?”
“.
是的。”
星辰之爪决定实话实说,他看不出有什么隐瞒真相的必要。
专员转过头来,用那双和亚戈·赛维塔里昂如出一辙的漆黑双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我听得出来你不愿意说。”
他十分体贴地做了个手势。
休伦为这句话沉默了数秒,记忆中的那个地下洞窟再次浮上眼前。
数千个没有衣物与皮肤,互相缠绕在一起,血肉剥落成丝互相粘合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被脐带缠住脖子倒吊起来的数百个婴儿和他们肿胀的眼睛.
想起这些东西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迫使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和我提过您。”
专员似乎笑了笑,他如墓石一样惨白的脸上所浮现出的这个微笑使他短暂地回归了人形,成为了一幅阴森油画的主角。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却很轻柔,几乎算得上温柔了。
“他多半没说我什么好话,否则你不会这样难以启齿。
另外,我猜你们之间的这场对话应该也发生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场景?
若非如此,他应当是不会把我搬出来做挡箭牌的”
休伦又沉默了数秒,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他冲了进来——撞碎了那个地下洞窟的天花板,冲到了我们面前,用两分钟又三十二秒杀了一头被极亵渎的仪式召唤到现世的恶魔。”
“然后呢?”
“夜之子们也到了,他则骂我们是蠢货。”
休伦面无表情地说。
“还说我们如果想找死的话,完全可以在自己的母舰上找一块硬点的地方撞死。”
专员眨眨眼,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忽然相握住了。
“我替他道歉”
他极为轻柔地说。
休伦权当没听见这句话,只是继续说。
“但我们其实并不是太在乎这件事,当时,我们已经战斗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早已弹尽粮绝说真的,在看见强有力的支援以后,谁又能对这几句还不如训练营内教官的辱骂来得粗俗的话生气呢?”
“而且,事情也还没完,空气中的亵渎邪力还没有消散,哪怕是我的一个快要死去的兄弟也能察觉到这件事。
当夜之子的医官们赶来救治他时,他将这件事对我说了。”
“他说那东西虽然死了,但他不觉得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被医官们麻醉了过去,可我知道他还想说什么——我的小队一共有十人,在那十二个小时后,我们只剩下三人了。”
“这是巨大的耻辱和悲痛,作为仅剩下的人,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洗刷这份耻辱。
于是我和另外一个仍有战斗力的兄弟前去找了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希望他能允许我们暂时加入夜之子们的队伍。”
专员默默地聆听——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休伦忽然咬紧牙。
“当然,他拒绝了”
运输车的引擎沉闷地发出响声,窗外漆黑一片,偶有亮光。
仅有一墙之隔的驾驶舱内传来不断的通讯声,一下接着一下,根本不断,多数都是新加入的部队在汇报自己的番号。
是的,数个小时前,这支还在一个即将毁灭的口袋维度内等待死亡的车队现已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们跑过了整整七十二个口袋维度,集合了所有遇见的幸存者.
而这份功劳并不能全部算在这位突然出现的专员的头上,虽然的确是他用某种手段得到了这个名为索勒姆斯的死灵王朝世界的中枢认可,从而打开了维度与维度之间的穿梭通道。
但是,某位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死灵叛徒在其中所做出的努力也同样非常重要 “他怎么说的?”
专员问。
“他用三分钟的时间详细地向我们解释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简而言之,他觉得我们现在不仅只是愚蠢了,于是我”
休伦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有些低沉。
“.
我威胁了他。”
专员忽然挑起了眉,忽然可以理解这位副官为何敢在一份要上罗伯特·基里曼的办公桌的报告中花费不小的篇幅指名道姓地骂上几句亚戈·赛维塔里昂了。
他连当面威胁这种事都敢做,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按捺住笑意,尽量摆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如是问道:“威胁?
你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
我告诉他我已经注意到了他在和那个恶魔战斗时表现出来的一些奇怪之处,我当然听过他的尊姓大名,但是,我觉得,哪怕是像他那样强大的战士也绝无可能在近身肉搏战中以单纯的力量和速度碾压一头信奉欢愉的恶魔。”
“所以我说,我希望他和我都各退一步,我不把这件事按照规章制度上报给战团、原体乃至于审判庭,他则带上我们。
只要他同意,那么,他让我们在之后的战斗中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哪怕是送死。”
休伦坐在座位上仰起头,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而复杂,活像是一个正在思考这辈子遇见过的最无头绪的哲学问题的哲学系学生。
“然后他笑了。”
星辰之爪极为茫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