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复生(五)(2/3)
我还在那幻境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且,在我死以前,那沙漠正在吞噬我.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地方,混沌之力遍布每一寸土地,我能听见无辜之人的尖叫。
因此,我的尸体必定已经遭到污浊,混沌绝不可能放过我。
我请求你,帝皇,请你告知我的军团,不管它变成了什么模样、什么东西,都一定要摧毁它,就像莫塔里安的儿子们为他而战。
告诉他们,与它为敌,就说这是我的意愿。
父亲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才吐出一句简短的评价:“你还是很敏锐。”
雄狮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思考,只是继续在心中讲述自己的想法。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坦诚过自己的内心,这是第一次,恐怕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愿意将其认真对待。
坦白地说,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塑造我们的身与灵。
最优秀的工匠也不能理解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更何况我这样一把只知杀戮的工具。
但是,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这样强大的力量赋予一群心志不坚的孩子,比起手握力量的人类来说,武器或工具,岂不更好?
我本以为,你这样做只是因为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我错了,你只是单纯地做不到无情。
和你所身处的位置比起来,你的手太软了。
你从未真正地将我们视作工具,你应该这样做的。
就好比第二和第十一,如果你一早就下定决心,表明态度,事情就不会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你总想着相信人性的闪光,觉得我们会自己慢慢改正。
但你似乎忘了,我们是人类,而人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动物 你应该心狠一些的,帝皇。
就好比现在,你不该响应我绝望中的请求,来到这里,甚至真的准备给我第二次机会,这不行。
我拒绝。
一万年了,我经历了一万年的战争,而我从未见过常人能够死而复生。
亚空间的力量暂且另当别论,在纯粹的物质领域中,生与死之间就是横着一道深渊,无人可以跨过。
可现在,你竟然想让我——让一名原体——起死回生?
这会让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不愿得知答案,我宁肯死去。
而且,死在和另一个我的战斗中也没有折煞我什么。
他是个强大的对手,一个年轻版本的我,手染诸多无辜之血,罪无可赦。
杀了他,只会使我的剑刃更加荣耀。
再者,我也知道,我的灵魂必然还存于你的掌控之中你对我另有安排,对吗?
像鲁斯那样?
或是像莫塔里安那样?
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帝皇。
我只求你别这样做,别再为我而付出什么,这不值得。
父亲的表情终于变了,且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他很愤怒,这点显而易见,从那阴沉的脸色与眉间的皱纹便能看出。
他的嘴唇抿得十分之紧,并向下弯曲。
仿佛有人拿着刀,在那黝黑似牛皮纸的皮肤上狠狠地刻出了一道沟壑。
然而,除此以外,在那沉郁的眉弓之下闪着光的一双眼睛,其内事物,却可称悲悯。
“值得?”
终于,父亲开口。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莱昂·艾尔庄森?”
雄狮仰头看他,牙齿紧咬,十分真切地吐出两个字。
“工具。”
父亲猛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雷鸣般的声响狂怒地响起,带出他的否认,并不断地回荡。
“不!”
“事实就是如此。”
雄狮说。
“我一直如此自居。”
“是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父亲用训斥的语气指责道。
“我自己。”
雄狮一边说,一边拍开他的手,脸颊仍然绷得紧紧的。
“我是一把好用且趁手的工具,别急着反驳我,没有人给我下这种定义,这是我自己得出的结论。
想想看,我过目不忘,精力充沛,无需进食,无需睡眠。”
“一百个幕僚加上最先进的沉思者都需要计算数个小时的理论推导,我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解决。
数十个正处壮年,富有经验的将领共处一室,却能将一场简单的联合海战打得乱七八糟但若是换我来呢?”
“那些复杂的命令、通讯、推导模型在我眼中不过只是数字,只要将它们放到合适的地方,战争的走向便可被握于我手中。”
“我打了一万年的仗,帝皇,我用了一万年,和费鲁斯一起将朦胧星域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不敢说人们安居乐业,但至少朦胧星域内不再有横行的腐败与压迫,不再有那些不该存在的黑暗,人们可以享有一点他们早就该有的尊严。”
“异形仍存,可已得到控制,每个星系的边缘都有哨站,只要发现它们的踪迹就会立刻呼叫舰队,进行剿灭。”
“贸易得到发展,寒冷的世界得到煤矿与发热工具,贫瘠的世界得到食物与环境改造的机器,已被污染的世界将在重新修复后得到殖民者的光顾”
“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我没有辜负你。
但工具是会坏的,人们会去修一把坏掉的铲子或锄头吗?
就算修复,它也已经难堪大用,所以何不直接换把新的?”
父亲深深地、深深地叹息一声。
“你不是工具,你是我的儿子,莱昂。”
“只有一部分是。”
雄狮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如是说道。
“就像你也只有一部分是我的父亲。”
这是一个何其冰冷的回答?
至少父亲在此时看上去是真的被伤到了,他终于颓然地放下双手,嘴唇颤抖,面上惊愕、骄傲、悔恨与愧疚皆而有之。
这或许是他近来人性最为丰富的时刻,但作为唯二处在这里的人,雄狮却没有去看他.
他只是调整姿态,以冥想般的跪姿,跪在了父亲身前,并缓缓低头。
可他等来的并非同意或拒绝。
“很久不见,兄弟。”
莫塔里安说。
雄狮猛地抬起头。
他的兄弟,那死去多年的苍白之王货真价实地站在他面前。
昔日枯槁的灰白色长发已变为一种纯净、淡雅的白色,如往日一般随意地披散。
他穿着一件长袍,多有褶皱,手脚缠满了绷带。
一只不起眼的提灯挂在他腰间,正微微颤动。
他的双眼燃着金焰,如万年前曾净洒整个泰拉的灼灼天火一般,蕴含着纯粹的暴力,却被牢牢束缚于眼眶之中。
莫塔里安缓步向前,瘦削的脸颊仍凹陷着,高耸的颧骨使他看上去既阴沉,又顽固。
最终,他停在雄狮身前数步,只是低头看他。
雄狮站起身来,回以同样紧迫的凝视。
“见到我让你很惊讶吗?”
莫塔里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