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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疯人(1/2)

在战争结束的十一个小时后,凯乌尔仍然认为卡里尔不应该离开病床到处走动。

战团长的担心与坚持不无道理,对于一个重伤未愈——实际上,是无法愈合——的人来说,卧床休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的劝说却只得到了一句‘我坚持’,以及一阵平静的凝视。

于是营养液被切断,绷带被机仆们一圈圈地缠上了仍然鲜血淋漓的身体,它们很快就将被鲜血彻底濡湿。

这也意味着卡里尔的活动时间有了严格限制,用药剂师们的话来说,他必须定时更换绷带,这是为了避免感染.

低劣的借口。

凯乌尔如是想到,但他当时并未将这份情绪表露出来,反倒掩饰的非常好。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红沙之子们修建的要塞里,心不在焉地观察着那些燃烧的蜡烛的与随处可见的雕塑,感到了一阵异样的熟悉。

这座饱经风霜和战火蹂躏的要塞颇有些阿斯塔特修道院的风格,想来大概是因为红沙之子内部的某些传统吧。

他们仍然渴望能和战犬们并肩作战,人们总是会为了某些事来改变周遭的环境,就好比夜之魂号 想到这里,凯乌尔的两颗心脏不由得猛地一顿。

他就此止住脚步,满面阴沉。

一艘服役期长达万年的战舰就这样在他手下‘退役’了,尽管她的确死得其所,但这仍然是不可接受的巨大损失。

就算得到一艘新的战舰又能如何?

夜之魂号已然逝去,就算新的战舰拥有足够的火力来继承这个名字,它也不可能真的代替夜之魂号,和那长达万年的坚守。

凯乌尔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收拾好心情,朝着目的地继续进发,且加快了脚步。

不过短短几分钟后,他便离开了要塞内部,转而来到了它受到了严重摧残的城墙上。

硝烟未散,城墙上布满血迹,早已渗进了砖石和钢铁。

冒着烟的机枪与火炮只有寥寥十几门还能发射。

在它们周围,零星几个机仆正努力地做着清理修缮的工作,红沙之子第六十七装甲团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则站在另一边,严格遵守了军纪,持枪巡视。

看着这一幕,站在阴影中的凯乌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军纪严明的星界军不算很多,能在战后继续保持这份品质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人的确是以在最高标准要求他们自己,终生拼搏,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踏上努凯里亚,参加选拔 他从阴影中走出,同时顺手扶正了一個因为他突然出现而产生了传感器识别错误的机仆。

后者的脚因互相碰撞而发出了一声巨响,它抬起头,看着他,却并未得到任何命令。

于是它便低下头,继续清理血迹去了。

不远处的两名士兵却为那声响声而猛地回过了头,手中光枪已经蓄势待发。

凯乌尔朝他们点点头,在得到两份尴尬的微笑后,他方才开口讲话。

“日安,忠诚的士兵们。”

凯乌尔说。

他有点反胃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尝试着用这种威严、疏离且极其官方的语气来讲话,他就会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呕吐感 就好像他内心里有个愤世嫉俗的部分正在大喊大叫:少来这一套了,别表现得好像你是什么英雄似的!

“日安,大人!”

一个士兵立正敬礼,同时高声喊道。

“能和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凯乌尔再次颔首,并忽视掉了那句让他稍感不适的赞美,沉声开口:“你们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这点非常难得。

红沙之子果然军纪严明,你们的长官在何处?”

“我就是。”

一个疲惫的女人抱着枪走了过来,并向凯乌尔介绍了她自己。

“我是他们的连长,索菲尔,至少现在是。

您有什么事吗,大人?”

“我想请你和你的兄弟们暂离城墙,不需要多久,三十分钟即可。”

凯乌尔说道。

“我和我的兄弟们有些事想在此处进行。”

女人稍显困惑地看着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敬了个礼后便扯着嗓子发布了一则命令。

她的咆哮声听上去非常具有响亮,正在要塞墙上巡逻的士兵们立即响应了她的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要塞里去了。

他们将享有宝贵且来之不易的三十分钟休息时间,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可以小睡一会儿,或是抽根烟让自己放松一下.

他们有这么多消遣可以做,凯乌尔却没从这群士兵的脸上看见半点喜悦,有的人甚至隐有不满,并不想离开他们的职责。

“看来信仰真的能改变人。”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如是说道。

凯乌尔回过头,在利塔特拉午后时分暗淡的光线下,他看见了一个披着厚厚长袍,脸部被绷带裹满的人。

他收敛起自己的震惊,低头问候:“教官。”

“你似乎有些意外。”

教官说。

“为什么?”

他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实际上,那满溢的疯狂和暴戾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凯乌尔沉默着看向他的眼睛,在层叠染血的绷带之间,他看见两只完全漆黑的眼睛。

利塔特拉的天空反射出的光线倒映在其中,分散成了浑浊且不知为何分散开来了的光斑。

粗略一看,仿佛两道冰冷的银质栅栏.

所以,这是一座监牢。

但它关住了什么呢?

“原谅我的失态。”

卡里尔说,他似乎也从凯乌尔的沉默和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他就连说出这句道歉都显得艰难,它听上去甚至更像是一句威胁。

凯乌尔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好无言地点点头,随即便后退了一步,对其他仍处于阴影中的暗影骑士们做了个手势。

不远处,从城墙下方传来了几声呼喊,似乎是侥幸存活下来的平民所发出的尖叫声。

巢都人的承受能力同样也有极限,他们不是花园世界的居民,生活优渥,血统高贵。

这些暴徒、骗子和常年与他们打交道的狡猾市民已经足够坚强,却还是没能超脱一切。

燃烧的城市和恶魔们留下的‘遗产’就算对他们来说也太过超过了一点。

凯乌尔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们的教官,却发现后者正怔怔地盯着某个方向出神。

带着硝烟与鲜血气味的可恶之风吹拂而过,他的右脸颊上竟然就此多了一道血痕。

凯乌尔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信仰啊”

卡里尔适时地开口,他转过头来,顺手摸了摸脸,却让手指部分的绷带也沾上了血液。

他对此好像并不意外,脸上的绷带微微形变,凯乌尔听见了一声轻笑。

“这件事实在有趣,一万年前的时候,我们都将信仰视作一种精神上的剧毒,结果现在”

凯乌尔心中一凛,不为别的,只为了‘我们’这个形容词。

“这实在是很讽刺,凯乌尔。

我们都对宗教深恶痛绝,直到我们自己也必须将它捡起来使用。

人类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心中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套。”

他沉默片刻,忽然再次笑了起来:“很抱歉,要让你在这里听我发这些不合时宜的矫情牢骚。

我大概让你失望了吧,战团长?”

“绝无此事。”

凯乌尔严肃地回答。

“但我无法向伱们提供任何帮助。”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

“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残废,就连行走都必须小心翼翼.”

“你们努力了一万年将我解救,但这真的称得上是解救吗?

我到底是如何脱困,又是如何重新现世的?”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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