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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念心静(1/2)

一家子在晨光里头练得满身微汗,鸡鸣犬吠间,各自收了功。

姜亮却还意犹未尽,拳劲未散,便没歇下。

一时舞拳,一时耍棍,招式舒缓,步法沉稳,看似随意,实则分寸拿捏得极细。

寒意仍浓,幻象偶尔浮现,影影绰绰,似人似鬼。

但得那清灵之气护着,又将心思一寸寸收敛归元,竟觉那股扰人的幻境也变得淡远起来。

越练越稳,越练越静,心底像被谁拂了一拂,泛出一池秋水。

这一练,竟是小半个辰光。

直到日头升得老高,阳光把寒地照得森森发白,姜亮才觉浑身乏了。

也不强撑,慢吞吞出了那片地,一路溜回屋里,连鞋都没脱,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

梦也没有一个,仿佛连日来奔波的疲累、心头那点不安,都在这一宿之间,被悄悄捻去。

再醒来时,窗外日色正浓。

打个哈欠坐起,只觉精神饱满,四肢百骸透着说不出的舒畅。

连眼神都沉了几分,不再一味炽盛,倒多出几分内敛来。

这人一精神了,心性就闲不住。

稍稍梳洗过后,姜亮便又寻了他哥姜明,意欲再切磋一场。

这一番出手,已不同于昨夜。

少了些横冲直撞的蛮力,多了几分藏锋纳势的章法。

招式虽还是那些招式,可拳与拳之间,隐隐已有了心念转折的气息,动静之间,初窥门径。

姜义立在檐下,手背负着,眼中含笑,不言不语地望着院中那场拳脚。

那点悠然笑意,眼下愈发深了。

他当然晓得,那小子此刻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心静了,念明了,许多招式便不再是凭力气和本能硬撑,而是有了章法,有了选择。

思绪一清,动作一缓,看招应势之间,便多出些余裕,也多出些精妙。

这份妙处,说破了俗气,只有亲身走过,方知其中玄妙。

若非自身体会过此等奥妙。

又怎会在眼下这紧要关头,拦下小儿子的拳脚打熬,非要他花上功夫,咂摸那静心修性的味道。

筋骨是基石,神思是舵。

这一外一内,向来缺一不可。

兄弟两个在院中战得酣畅淋漓,虽说是切磋,出招却毫不含糊。

拳来棍往之间,半点不输真刀实枪的过招。

等到打完收势,浑身汗如雨下,屋里那头早就有了动静。

药膳的香气袅袅飘出,药浴也热得正好。

所用的料,全是从刘家庄子里头换来的好货,药劲醇厚,火候也足。

姜义早都盘算好了。

趁着年节小儿子回家,要把这些年在外头少吃了的,全数补回来。

只盼着他能把身子打磨到最好、心气调理得最稳,去应那一场州府大选。

接下来的几日,姜亮便像是给人扔进了一口温火慢炖的大药锅里。

清早一睁眼,先吞一粒清灵丹药,未等药力散开,脚底已踏进那片森白如雪的幻阴草地。

寒气透骨,幻象缭绕,他却不躲不避,一拳一棍打得认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日里,药膳汤水日日新鲜,都是按着他身子里的底子精调细配的,喝得人头顶都冒热气。

夜里再泡那药浴,一身酸胀便化作气血翻腾,浑身上下像被人从内里洗剥了一遍。

这般内外兼修、心身并炼的法子,落到他这副少年筋骨上,效果自然立见。

不过几日光景,那身板眼看着又拔高了些,肩膀也沉稳了些,筋骨似是拉开了。

眼神里那股年少的锋锐,也似被药汤与幻境打磨过,藏进了眼底,不再浮在脸上。

步子落下去,比往日更稳,也更沉。

只是,这年最先冒头开花的,却并不是那一头热气蒸腾的小子。

倒是那素日里最像无事人、连练拳都像在散步的姜义,先一步悄然破了关。

入了年节,家家户户早已热闹起来,鞭炮接连炸响,火光映得半边天红彤彤的。

可姜义不在外头凑热闹,只在屋里坐着,膝上搁着那本早已翻得毛边的坐忘论。

那册子看着不厚,实则沉得很,压得眼皮直打架,脑中昏沉如雾。

他就那么枯坐着,没点香、没燃灯,也无旁人相伴。

唯有一股不肯认输的执拗,支撑着他把那最后一页翻过。

恰在那震天的炮响之中,不知哪一刻起,耳边的喧嚣忽地远了,像是被谁隔在了几重山水之外。

心头的种种念头,过往未了的、眼下放不下的、将来盼不来的,也一并退去,潮水般,散得干净。

那一点残念,如石投湖,唰地坠下去,水面却不泛半点涟漪。

耳边依旧是噼里啪啦的响,眼前火光闪烁,可他的心里却像洗过一回,澄澈清明,静若止水。

那是一种不用旁人说、不靠法子撑的“静”



不是忍,不是假寐,而是连“静”

这个念头都已消散后的境地。

这一刻,姜义心下澄明,无须旁人佐证,便已知道,这便是刘庄主提及的“心静”

之境了。

在这般心境中,连天地似乎都慢了半拍。

体内气机流转,原本难以察觉,此刻却清如山泉,涓涓穿行于经络之间,一寸一寸,皆有回响。

呼吸微动,那气机便随之一涨一缩,如潮涌海落,有序有节。

耳里听得清清楚楚,屋里头家人们的呼吸,一道道浮沉交错,轻缓而安稳。

连脉搏的强弱快慢,也如编钟敲击,有条不紊。

院中雪落,原本悄无声息,如今竟似能听得见那雪花沾地的轻响,细若蚊吟,却又不容忽视。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抽去了浮华,褪去了喧哗,露出里头那副真正的面孔。

五感不再拘于表面,像是探入了一处更深远的所在,从一个冷静抽离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人间。

也正是在这刹那,姜义才忽然想起。

当年初次与刘庄主照面,那人只轻轻扫了他一眼,便言“气息沉稳”

四字。

他当时只当是客套,如今却晓得,那不是说笑。

人在这般状态中,谁气沉如山、谁脉息浮虚、谁藏忧念、谁染病气…… 果真是一目了然,瞧得透亮。

虽说大年初一,理该是合家团圆、歇息纳福的日子。

可姜家院里,天才蒙蒙亮,便又响起了气息鼓荡之声,隐隐有如潮起风生。

这门修行,在姜家门下,可从来不认节令,也不挑晴雨。

姜义踏入了那片森白的寒地。

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即刻动身,只负手而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

一念心静,目光便如秋水澄明,似能穿透血肉皮囊,直视筋骨气息。

一家子人,各自在寒气中苦练。

气机运行的走势、筋骨发力的微滞,尽数落入他眼底,如观掌纹。

“姜明,肘胯带劲,别光拿胳膊死抡。”

静立片刻,忽而开口: “姜亮,呼吸乱了,急不得,先稳住节奏。”

“姜曦,下盘飘得像猫跳河,腰腹绷紧些,别光装样子。”

声音不重,却似铁锥钉木,一句一个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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