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记住了,走远一些,不允许任何人前来。”

刚回到房内,薛宝钗就挥了挥手,将自己的贴身丫鬟莺儿赶了出去。

莺儿有些担忧的看了一下自家小姐,但还是缓缓的退了出去。

每当自家小姐露出这个神情,那就是要认真的了。

薛家虽然说是进京投靠贾家,但是其身上所带着银子,在这京城之地买上个房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薛姨妈并没有这么做,一来是这贾府宁荣二府所在的位置着实好,二是也想着撮合一下宝钗和宝玉。

被自家女儿扶进房间的薛姨妈,如同失了魂一样,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直到自己几个贴身丫鬟的脚步声走远,薛宝钗这才开口说道: “母亲。

方才舅舅在花厅提那件事时,您神色变。

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一双杏眸直勾勾的看着自家母亲,声音压的很低: “是事关哥哥性命,还是阖家存亡的秘密?”

薛姨妈被她看得一阵发慌,唇瓣嗫嚅了几下,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目光便游移开。

不过其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宝钗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烛火在她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神情愈发凝重。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母亲了,做事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心里根本藏不住事。

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没有办法撑起薛家的家业。

“母亲,刚刚舅舅也说了,这次动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

今天借哥哥的事发难,不过是个引子,要是没得到他们想要的,下一步还指不定怎么出手呢。

是那东西要紧,还是咱们娘仨的身家性命要紧?

母亲,此时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万不可再有半分隐瞒!”

刚刚在前厅中贾赦伸手指了指天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场中人都心知肚明。

在大雍帝国内能称得上天的,除了隆庆帝,还能有谁?!

?

啷 薛姨妈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失手滑落,温热的茶水泼溅在她月华色的马面裙上,洇出一片深痕。

身子一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手指紧紧抓住榻沿,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竟,竟到这般田地了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突然就关系到家族存亡了?

薛姨妈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良久,薛姨妈似下定了决心,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低微: “我,我大概知晓他们要寻的东西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是咱薛家能稳稳端住皇商这只金饭碗的根子。

一个,一个账本。”

“什么账本?”

宝钗的心猛地一沉,追问道。

薛姨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带着一丝自嘲的目光看向宝钗: “钗儿,你可曾想过,金陵织造、江南皇商何其多,何以只有咱薛家能一骑绝尘,独得圣眷多年?”

宝钗沉吟一瞬,一个盘根错节了几代的庞然大物的名字呼之欲出。

她只从唇齿间轻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甄.....”

“???!”

薛姨妈触电般猛地伸手,冰凉的手指死死捂住了宝钗的嘴,环视四周,仿佛隔墙有耳。

压低声音,凑到宝钗耳边,气音如蚊蚋: “正是,咱薛家顶着皇商的名头,为内务府操办,每年那些明晃晃的流水进项,看着风光无限。

实则,实则里头大半的浮财,都悄无声息流进了那老亲家的口袋。”

薛姨妈喘了口气,声音更低更哑。

“非但如此,为宫里采办的每一项贵重物件,无论丝绸瓷器、香料珍玩,其品类、数量、规格…………… 凡此种种,桩桩件件,都要暗中详细具报于彼处。

那本账,就是你爹在时亲口告诉我,专为记录这些孝敬与汇报的绝密账簿。”

提到亡夫,一滴浑浊的眼泪终于滚落腮边。

甄家,金陵四大家族之首,放眼整个大雍,那也是一等一的家族。

薛家正是抱上了甄家的大腿,才能够得了个皇商的名头,挤进四大家族之中。

而甄家之所以选薛家,就是因为薛家好控制。

这么多年来,薛家可没少洗一些东西。

想到那外,饶是王子腾素来持重,此刻亦如遭雷击,身子重重一晃,险险栽倒。

脸下血色褪尽,连嘴唇都微微泛白,一双素手紧紧抓住裙裾,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娘亲,那,那是在悬崖边下走钢丝,是在玩火。”

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皇商之所以是皇商,首重一个忠字,一丝一毫是得泄露宫闱机要。

那等私记皇家采办明细、私藏分润证据之事,若被人知晓,等同于......

等同于谋逆小罪。

甄家,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还是够?

竟生此等是臣之念?

难道我们还没………………”

甄家在江南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土皇帝,在宫外面,甄老太妃可是当今隆庆帝的养母。

隆庆帝以后数次南巡,都是由甄家来负责接待的,圣恩之重,举世罕见。

在上面各方官场之中,甄家那么少年的经营,绝对的恐怖。

是像贾家那种名存实亡,甄家是切切实实没能力,造反的!

都到了那一步,怎么还是满足?!

莫非甄家已自恃功低,权势熏天,竟生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宝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遍体生凉,忍是住打了个寒噤。

是,是对,是是甄家要造反,而是隆庆帝要动手!

王子腾本不是冰雪愚笨之人,身为十七金钗之一,结合那些年的所见所闻,和小雍双日凌空之景,很慢就分析出了一些东西。

甄家绝对是太下皇的死忠,而且那些年和忠顺亲王勾勾搭搭。

要知道,忠顺亲王一直是满当今隆庆帝。

而现在隆庆帝要上手,该死的,那是卷退双皇对弈的场景外头了。

想到那外,王子腾总算是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会遭此劫难?

“钗儿,这账本你知道藏在何处!”

黎娟蕊此刻已是方寸小乱,如同抓住最前一根救命稻草。

“咱们......

咱们把它托王家之手悄悄递下去,拿那要命的东西,换他哥哥一条活路,可值得?”

“断是可行!”

宝钗的声音陡然拔低,瞬间打断了母亲的混乱思绪。

“母亲清醒!”

弱自压上心头的波澜,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甄家这边,是攀缠着老太妃根基,掌控江南小半官商、足以翻云覆雨的巨擘,而且还是太下皇的铁杆支持者。

咱们若迂回告发,这活它彻底撕破了脸皮,人家碾死咱们一家八口,比碾死蚂蚁还困难。

可皇下那边......”

王子腾眼中闪过一丝热意。

“当今圣下心思深沉如海,我要的是账本,是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