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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兑现承诺(月初求票)(1/2)

“说实话,你写的这个故事我还是有点看不懂。”

徐子东一边说着,一边抿了一口茶。

他身前放着一迭稿纸,正是张潮最新的小说《画皮》。

现在文学圈子里流行一个说法:“谁和张潮见面,一定要把他的新小说要过来先睹为快。”

原因无他,从之前发表的两篇来看,所有稍有水平的作家、批评家,都清楚地知道张潮在写一种很新的小说,有人管这叫「未来现实主义」,也就有人说是「科幻现实主义」。

当然还有人说应该叫做这叫「社会实验小说」——因为所有对科技发展有了解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张潮小说中描写的那些未来生活的细节,哪怕不能一一应验,也有不少完全有实现的技术与商业基础。

甚至他自己都让「潮汐文化」开发了小说中的软件,让“未来”

提前上演。

这哪里是写小说,分明就是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我已经写了,你敢不敢做?”

这是一种几乎被小说家们放弃了一二百年的创作传统:以作品强力介入并干预现实。

所以也有人私下里表示了一种审慎的担忧:“张潮这不是在写小说,也是在给自己掘坟墓。”

当然这些东西并不太能摆到台面上来说,有煽动读者之嫌。

不过也让所有业内人士——包括文学界、互联网企业,都对张潮的新作品极为好奇。

尤其在「微信」迅速成为美国排名前三的社交平台后,甚至有企业直接向张潮开价:“小说就不要往文学期刊寄了,我们买下来,多少钱你定。”

徐子东自然也清楚这些传闻,所以笑着道:“你现在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字千金’,这小说一个字不止一千美金吧?”

张潮就坐在他的对面,面前则是一杯柠檬水。

两人身在香港,岭大校园附近的一间小茶室里,窗外是一池荷花,几竿斜竹。

张潮笑着道:“哪有那么夸张,一个短篇小说卖两千万美金,人家又没疯。

——不过您说看不懂不应该啊。”

徐子东被勾起了好奇心:“哦,这话怎么说?”

张潮道:“您忘了,‘桃之夭夭’啊——您不是和王安亿老师很熟悉吗!”

徐子东有些恍然道:“你是说,王安亿的《桃之夭夭》,你从里面得到的灵感?”

张潮点点头道:“是啊,《桃之夭夭》,《画皮》的徐畅畅就是一个黑暗版本的‘郁晓秋’吧。”

《桃之夭夭》是王安亿的代表作之一,以解放初至80年代的上海为背景,讲述私生女郁晓秋在时代裂变中的成长历程。

郁晓秋母亲笑明明的滑稽戏演员身份与风流往事,让少女自小背负“不名誉”

标签。

但她以蓬勃生命力对抗世俗偏见,在动荡岁月中辗转求生,最终洗尽铅华成为贤妻良母。

张潮接着解释道:“王安忆《桃之夭夭》是隐喻女性在时代困境中迸发的那种原始生命力,以及最终归于市井烟火的命运轮回。

我当初看这部小说时候就在想,这世界上会有‘郁晓秋’这么完美的女人吗?

出身卑微、美丽、善良、百折不挠、大爱无私……”

徐子东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恶趣味!”

张潮则笑着回应道:“我写的只是‘郁晓秋’们可能的一条命运支线。”

徐子东这时候沉默了下来,不再嘻嘻笑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到你对未来这么悲观。”

张潮惊讶道:“悲观吗?”

徐子东拍了拍文稿道:“还不够悲观?

‘大老板’大手笔打赏‘互联网主播’其实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80年代香港鼎盛期,那些夜总会里的场景也差不多,只不过是用现金,而不是什么‘礼物’。

但是夜总会毕竟是高消费场所,和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底层民众的生活无关。

无论怎么骄奢淫逸,他们都没办法参与进来。

你描述的‘互联网直播’就完全不一样了,直接贯通了顶层和底层,一夜消费几万十几万的,和不花钱白看的都在一个‘直播间’里…… 一看到‘大老板’进行,所有人都起哄让他送礼物,甚至能说出更恶心的奉承话——你写的那些我都不好意思你念出来,你到底怎么想到的?

——这不是把正常人的爱好、审美,甚至性格都扭曲了吗?

他们只是穷,哪有这么……‘贱’?

我觉得这样的社会对人的价值观破坏太大了。”

张潮呵呵笑道:“您这就多虑了。

这个问题其实在80年前,鲁迅就用阿Q的嘴回答过了——‘那谁摸得,我摸不得?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最早只能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或者市井小报上看到的那些骄奢淫逸,现在一分钱不花,或者只需要花很少的钱就能看上几个小时,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更好的社会吗?”

徐子东闻言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潮道:“这……这……可怎么能这样呢?”

徐子东虽然研究文学,也在香港这个繁荣的大都市生活了几十年,见多了光怪陆离,但是像张潮这样大喇喇地宣扬‘物质至上’的作家,还是第一次见。

他可以接受这世界上有声色犬马的场所存在,但无法接受整个世界都声色犬马化。

像‘美女直播’这种形式,在徐子东看来,简直和在公共电视台的合家欢时段播放禁片没什么两样,都属于不堪入目、难以接受的表现。

张潮写这篇小说竟然不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该让社会如此堕落,反而像是认同这种现象,甚至要催化这种现象?

这都什么三观?

张潮却毫不在乎地道:“怎么不能这样呢?

互联网最大的作用是信息的共享和公平,还有就是让整个社会层级扁平化。

这些信息可不止是知识、文化、娱乐……这么想就太天真了。

‘美女直播’也是其中之一啊!

原先只能在画报、杂志、电视上看到的‘港姐’们,现在不仅在你‘面前’表演,而且只要花点小钱就让她夸你也是大老板…… 这哪里是堕落?

明明是人人变得更平等的表现好不好!”

徐子东更惊骇了,他甚至有些愤懑地道:“共享?

公平?

你让一个本来普普通通的人用不法之财打赏主播,让通马桶的侦探靠敲诈勒索维生,这叫扁平化?

这是把人性最贪婪的脓疮挑破了任其溃烂!

你之前解释‘物欲’和‘浮躁’的那些话我还能理解和接受,但是这篇……”

徐子东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很沉重,似乎支棱在他细长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有千斤重。

张潮并没有生气,反而挺高兴的。

徐子东这样一个资深的中文系教授都是这个反应,就别提那些读者看到以后,意见会如何分裂了…… 正如很多人揣测的那样,张潮写这些小说与其说是追求艺术,不如说是一个社会实验。

他实在想看看,在自己这些小说的催化下,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会发生哪些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重生、穿越的前辈们一个个宏图大志,都想通过财富、暴力或者政治来做社会实验,他没有那么大野心和动力,但是却不介意用文学浅浅拨弄一下时代的琴弦,看会演奏出什么样的乐曲。

所以张潮从容地道:“三十年代上海滩的《良友》画报,每期里面都夹着缝纫机的广告。

主妇们踩着缝纫机给舞女改旗袍,舞女们穿着旗袍去百乐门找金主,金主们的钱又是从纱厂女工身上刮来的—— 这刀子递了快一百年,怎么轮到互联网时代就成了洪水猛兽?

难道因为一百年前老百姓只能在百乐门外面流哈喇子,现在却可以用一部手机就能旁观消费,这就道德败坏了?”

徐子东一时间哑然无语,只能重复着摇头的动作。

年过五十的他,思想哪怕再开放,也很难接受张潮的这种观点。

张潮道:“世上的事,不看它就没有了?

看看无妨。

‘老百姓’作为一个群体,既没有左派文艺作品里说的那么聪明、高尚,但也没有文化精英们说的那么愚昧不堪。

社会风气好不好、坏不坏,不在于能不能用手机随时随地拿着手机收看美女直播。

要知道今年哪怕是正常的电视剧,拿到80年代放,也会被认为伤风败俗。

不是发展带来了新问题,而是发展把旧问题揭开了。

《画皮》里的‘直播生态’也好,‘互联网人设’也罢,在过去早有先例,在今天也不乏预兆。

再说了,我也只是根据已有的发展趋势做设想,不一定真的会实现嘛?

您就别紧张了。”

徐子东深深看了一眼张潮,然后道:“我今年54岁。

从当初在文涛的节目里认识你也不过4年多的时间,但是你给我带来的思考和困惑,超过了过往40年的总和。

所以你今天说的,我也只能保留意见。

我希望无论是《最后一课》《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还是《画皮》,这些小说预言的时代最好不要那么早到来。

当然,对此我没有那么自信。”

张潮微笑着道:“我们身在历史当中,所以感受不会那么突兀的,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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