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所谓幸福(1/2)
最近这段时间,马伯慵每天到公司都很早。
作为「潮汐文化」的“总编辑”
,他不仅要负责把控三本《青春派》杂志的方向,而且还要审核夏答负责的动画部门的脚本、剧本。
比如最近动画部门准备开始制作《放逐流星的孩子》的动画——但到底是做成“连续剧”
形式卖给电视台,还是做成“动画电影”
冲击一下大银幕,内部的意见始终不能统一。
大部分动画部的人员,包括夏答在内,都希望制作“动画电影”
,毕竟有了《你的名字》的成功经验,大家都跃跃欲试;如果做连续剧的话,因为单集成本的限制,很多技术就没办法应用了。
但是双学涛则从他的职务和专业出发,认为应该先制作成“连续剧”
,如果反响良好,再考虑“动画电影”
的可能性。
但无论是“连续剧”
还是“电影”
,剧本最后都要由马伯慵签名拍板,所以他被夹在两者当中,每天都要花时间听两边的唠叨,但不敢明确表态。
因为他也在犹豫。
与此同时,他还要创作自己的作品。
《青春派·非虚构》现在的稿件压力比较大,毕竟「非虚构写作」这个概念在国内才刚刚起步,大部分人还分不清楚「非虚构写作」和「报告文学」或者「新闻通讯」有什么区别。
直到张潮把兰婷写的《流水线上的孔雀:中国杀马特田野笔记》交给他,他才豁然开朗。
相比于聚焦揭露社会问题或记录重大事件,兼具新闻监督功能的「报告文学」,和依赖快速、准确传递信息,满足公众对事件的知情权,强调时效性和客观性的「新闻通讯」,「非虚构写作」更强调真实故事引发情感共鸣。
「非虚构写作」的故事是真实的,但却用小说等文学化的笔法呈现,并且允许作者的主观视角和情感介入,比传统的「报告文学」可读性更强些。
就是写的人太少。
即使目前是《青春派·非虚构》是双月刊,收稿都比较困难,有时候还需要转载点其他期刊的优秀作品,这对于《青春派》杂志来说还是第一次。
所以马伯慵只能自己琢磨着给《青春派·非虚构》写稿。
不过他要写的不是兰婷那种高度契合社会现实的作品——他现在也没有时间体验生活、深入调查了——而是他一直很感兴趣的“历史散文”
。
也就是从历史考据的角度,结合“推理文学”
的要素,对文学史上的一些公案、悬案进行解读。
这样的写作,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非虚构」。
比如他现在就对《洛神赋》很感兴趣…… 不过写好这样一篇「非虚构」要求的精力投入远远超过一般作品,他最近又被双学涛和夏答两人夹得心力交瘁,所以干脆每天提前2个小时到公司,让自己可以安静的写上一会儿。
但是今早刚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目光就被门口传真机吸引了——原因无他,地上散落着十几张传真文件;传真机的出纸口上还挂着几张。
不用说,肯定是前面有一张传真纸卷边了,导致后面的打出来的稿纸都被推到了地上。
这也是这台传真机的老毛病了。
马伯慵俯身把所有的传真纸都捡了起来,又把出纸口的几张也拿了出来,合在一起捏了捏厚度,大概是20页左右,相当不薄的一迭。
如果是小说的话,怎么也得是比较长的短篇,或者比较短的中篇。
“该不会是投稿吧?”
马伯慵嘟囔着。
《青春派》多是年轻人投稿,基本都用电子邮箱,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装在纸质的稿子了。
他把这迭稿纸展开一看,发现竟然不是小说或者散文,而是一首首的现代诗,奇怪的是看起来全是手稿,而且看得出来原来的稿纸什么材质都有。
“现代诗?”
马伯慵皱了皱眉头。
他对现代诗没有什么偏见,但是这个时代好的现代诗诗人太少了。
还在量产制作的那些,基本都有固定投稿渠道,不是《诗刊》《星星》,就是《人民文学》或者《收获》这种传统文学期刊。
《青春派》三本杂志几乎默认是偏向小说、散文,都不刊载现代诗——虽然《青春派》本刊里的有些只有几行、十几行的小故事,看起来像极了诗。
不过身为“总编辑”
马伯慵还是非常有责任心的,他耐心的翻看诗稿,第一首叫《他们说》——然后,他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一直到把20首诗全部看完,他才长吁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站着,而没有坐到办公椅上。
已经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直扎人心的现代诗了?
马伯慵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说书人”
,最喜欢就是讲故事,但诗歌作为最纯粹的语言形式,其美感是直达心灵深处,而不需要任何鉴赏知识的介入的。
这迭稿纸的其中一张,简单附上了作者的信息: 许立志,134…………,深圳龙华街道东环路…… 而让马伯慵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的是,最后的地址竟然真是富仕康厂某个宿舍区的某栋宿舍,还有详细的房间号。
他刚刚看这些诗歌的时候,还以为这些是出于某个天才横溢的诗人的想象。
现在这个地址意味着这个诗人真的是站流水线的打工人?
这确实有点超乎马伯慵的想象。
稿纸上还有一行字,写着这些诗是投给《青春派·非虚构》的,更让他感到诧异了。
马伯慵重新翻看了一遍诗稿,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这些诗歌的个别篇目还有些“幼稚”
,但是整体而言无疑是佳作,但是诗歌符合「非虚构写作」的要求吗?
这世上有「非虚构诗歌」吗?
他有些拿不准,决定等编辑部其他人来了以后再商量。
他打开电脑,点开名为「风雨《洛神赋》」的文档,继续敲击自己的文字:“曹丕这种防兄弟如防贼的态度,就连陈寿著史时都有点看不下去,评论说……”
但是只写了一小会儿就停笔了。
不知怎么的,马伯慵的心里有些躁动。
他离开电脑,去打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却没有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于是他又走到院子里,6月初的燕京城虽然已经热起来了,但是现在才早上7点多钟不到8点,还凉快得很。
尤其奥运会快开了,环境治理得不错,天空能看见澄净的蓝色;檐角的脊兽在淡青色天光里显出水墨画的轮廓。
马伯慵走到东墙根,那里有一口很大的青花鱼缸,水面上正浮着几叶浮萍,几尾红鲤啄食浮萍时漾起的涟漪,把倒映的葡萄架也揉成了碧色的琉璃。
看了一会儿鱼,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分。
这时候穿堂风捎来炸油条的香气,院墙外边传来邻居老奶奶听收音机的声音,还有街坊行来踏去的脚步声。
马伯慵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打开大门,然后就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这是「潮汐文化」的办公地点搬来这里以后,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着周边的邻居。
这条胡同位置好、街面宽绰,所以不少四合院已经整座卖掉,要么装修成了会所,要么当了私宅。
但还有不少大杂院存在,充满了生活气息。
邻居们看到马伯慵,毫不见外地打着招呼,仿佛他生来就住在这里似的。
甚至有位大爷拎着一袋子油条,还向他敞了敞袋口,问道:“小伙子,来一根?”
透着亲切和自然。
马伯慵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从容不迫,也仿佛自己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坐了有小20分钟,8点来钟的时候,第二个上班的人出现了——双学涛。
他错愕地看着坐在台阶上、一脸微笑的马伯慵,问道:“你坐这干嘛?”
马伯慵没有回答,而是道:“我好幸福!”
双学涛皱了下眉头,道:“幸福?
你决定《放逐流星的孩子》是做连续剧还是电影了?”
马伯慵鄙夷地看了一眼双学涛:“庸俗!”
见双学涛一脸懵圈,马伯慵领着他进了办公室,把收到的诗歌稿件递给了他。
10分钟后,马伯慵和双学涛两个大小伙子,一脸惆怅地坐在台阶上,长吁短叹。
他们都被许立志的诗歌刺痛了。
作家本来就是人群当中比较敏感的一类人,尤其容易共情。
这两人都是优秀的作家,这方面的能力更加强大。
许立志的诗歌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看待世界的角度,揭示了一个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文学关注到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