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这里有人间烟火(2/2)
“可以寄吧?
路上不怕坏就行。
听说快递分拣都野蛮得很,摔摔打打的。”
“那我多包两层嘛!
加上两层海绵垫,我不信能摔的坏!”
…… 然后又塞进来一碗螺蛳粉—— “阿云你发什么癫!
拿半个月工资买这破手机?”
一个短头发的姑娘揪住另一个女孩的耳朵,诺基亚N81的呼吸灯在暮色里一闪一闪。
“我……我就看线上的姐妹都换了彩屏的手机,我还用黑白屏的,没有面子。”
被唤作阿云的女孩护住手机。
“你赶紧给我退了,不然我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把你带回去。”
短发姑娘不依不饶。
“我不退。
这是人家二手卖给我的,九成新,只要一半的钱。”
阿云不甘心。
“你疯了,这种手机也敢买?”
短发姑娘更生气了。
这时候收银台后的老板娘笑道:“靓女,上个月也有个卖二手手机的扑街仔,现在还在派出所蹲着咧。
你觉得这么便宜的手机都是哪里来的?”
…… 接着又是一勺胡辣汤灌了进来—— “中不中啊翠兰,你弟又要复读费?”
一个穿褪色红毛衣的女人用筷子搅着面汤,葱花粘在开裂的指甲盖上,“俺这月借你三百。
你也不能整天啃馒头就咸菜,吃肉,多吃点肉。”
“红霞姐……谢谢你”
「翠兰」低着头,讷讷地道:“不是你,俺都不知道该咋办。
厂长说下月要裁夜班组,俺想报名去信安电子当质检员,人家要高中文凭……”
“啪!”
「红霞姐」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文凭算个球!
俺姑父在劳动局,塞两条烟就能搞假证!”
突然又笑嘻嘻地道:“信安那个周主管,听说出手很大方,只要……”
红霞姐声音越说越小,直到细不可闻;翠兰的头也越垂越低,几乎就要埋到桌子底下了。
…… 就在张潮要吃完饭的时候,又是一阵喧闹传来。
“姐妹们看过来!”
一个女人开始在人群中散发传单,一边发一边道:“注塑车间招女工,月薪比千丽鞋厂高两百!”
“高两百?”
一个就坐在张潮前面桌子的姑娘冷笑,对着其他人道:“去年体检,注塑组就有三个人查出血癌,每个人老板只给1万块就打发回去了。
现在听说已经死了一个了,剩下两个也瘦的皮包骨。
注塑那是人干的?”
“都是命!
哪个工厂心不黑?”
另一个女人突然掀开裤腿,露出小腿上满满的一片烫疤,“三年前我在温州江南皮革厂烧的,以为深圳会好点,结果一天站12个小时也赚不了什么。
我只想把欠的债还清了,然后攒够钱回老家盘一个铺子,和我男人一起卖卤货。
他现在在宝安做模具,也好辛苦,赚不下什么钱。
好难哦!”
另一个中年女人则搅拌着自己面前的藕汤,慢悠悠地对她道:“听说龙岗那边有一家水电工培训班,可以先交一半钱学习,然后把身份证押那边;学完以后可以干装修,赚钱多。
你要不要让你男人去试试……”
…… 张潮此刻已经把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烟熏火燎的环境、无处不在的嘈杂,还有麻辣鲜香的口味,让他仿佛回到上一世。
一结账,荤素两个菜不过26块钱,怪不得成为最热闹的排档,此刻甚至都开始排队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篇小说要写什么、要怎么写,张潮实际上已经有了初步的框架,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细节」。
要想让自己的小说打动读者,这些「细节」必须来自活生生的人!
《最后一课》之所以没有取材的过程,是因为张潮亲身经历过其中的许多事,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也有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
甚至最后“大火”
那一幕,现实发生的事都能提供不少灵感。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则不同。
虽然他零零散散地读过不少后来人写的纪实文学,或者拍的纪录片,知道不少这个群体的故事,甚至秘密——比如电子厂的“临时夫妻”
现象——但这都代替不了在人群当中观察与倾听的经验。
这样才能触摸到这个群体的血肉,乃至内心世界。
有时候这种身在其中、心在其外的观察方式,比专访、跟拍,更容易窥探到他们生活真实的一面。
毕竟大部分人在与朋友吃饭时,才放松,也更有安全感。
离开的时候,张潮看到刚刚搭讪他的王艳红和她的小姐妹有说有笑地从街面上走过,身边多了一个染着金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围着王艳红转,谄媚极了。
王艳红也看到了张潮,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换了这么一身土气的衣服,但仍然把下巴一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意思无非是“你不要老娘,有的是人要”
,施施然经过张潮身边,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