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盛况空前的新书发布会(1/2)
“喜鹊喜,贺新年,阿爸金山去赚钱。
赚得金银千万两,返回起屋兼买田……”
从「四川菜馆」走出来后,邝老板最后给他念叨的这首台山民谣,在他脑海里一直浮现、回响。
就像张潮自己说的那样——“百闻不如一见。”
这位少年时就来到美国,落脚唐人街50多年的饭店老板,为张潮提供了一个全然不同于互联网或者书本介绍的「唐人街」。
从外部解读「唐人街」的缘起、形成、繁荣和衰弱,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媒体报道,都是基于美国国家历史文化的视角,着重强调「唐人街」精神的内核是“对抗的”
“保守的”
“孤立的”
“顽固的”
…… 但是邝老板的几句话点醒了张潮—— “美国人不搞《排华法案》,中国人就不搞「唐人街」了吗?
不但要搞,还要搞比现在规模还大、人口还多!”
“「唐人街」不是美国,但也不是中国,它是离开中国土地的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想象中的家乡。”
“不要奇怪「唐人街」咁多年都没变化,既然它是想象出来的城中城,当然就停留在最后一代移民想象的样子中。”
“这家饭店是我族叔传给我的,因为他的儿子做律师了;现在要接我班的也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搞电脑去了。
离开「唐人街」的人,没有再回来的,说明什么?
我们中国人有出息嘛!
“所以「唐人街」没就没咯。
小伙子,不要学其他那些作家哭哭啼啼,「唐人街」没了才好,说明我们这些没本事的老人家都死光了。”
“只要还是黑头发、黄皮肤,会讲中国话,两个中国人握握手,也是一条「唐人街」。”
“把这里当成一块墓碑好了,偶尔有人过来献花就不错。
没必要再说什么‘复兴’——有咩好‘复兴’的,‘复兴’以后继续让子子孙孙开餐馆、洗衣店,或者做黑社会吗?”
…… 邝老板的豁达着实让张潮大开眼界,同时刷新了自己对海外华人的认识。
除了努力、勤奋、重视教育……这些被说烂的特点以外,张潮还看到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骄傲的蛮劲,沉默的顽固,偏执的倔强…… 那《原乡》里的“林荣生”
是这样的吗?
从旧金山到纽约,从普普通通的制衣工人,到一间大铺的老板,他在这个过程中又展现了怎样的特质呢?
这些特质又怎样通过书信和乡人的只言片语,改变着远在万里重洋之外的儿子“林小海”
的精神世界。
《原乡》这部小说,要想展现张潮设想中的非西方、非美国视角下的中国人的迁徙史、家族观和乡土情怀,就必须从这些活生生的海外华人的身上,提炼出这些特质。
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漫长、连贯的民族文化传承,既是沉重的精神枷锁与桎梏,但也是独特、强大的精神支撑与联系纽带。
背井离乡与安土重迁,坚韧不拔与委曲求全,智慧仁义与冷酷功利……这个民族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也缔造过难以想象的辉煌。
这一切要想在一部作品中呈现出来,还是以“科幻小说”
的形式,对张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过,这样的挑战,现在只会让他感觉到兴奋!
张潮没有着急回到酒店,而是转去了这里的「奥德街Ord St」,找了一家理发店,花18美元给自己来了个“洗剪吹”
一条龙服务。
马上就要参加新书发布会了,张潮要打理一下自己的个人形象。
就在张潮在纽约忙忙碌碌地写作和准备新书发布会的时候,燕京,甚至整个文学界,也因为他的三场谈话而发生着一场震动。
虽然出版社也好,电视台也好,并没有授权任何形式的转播。
但是在“互联网精神”
的加持下,三集节目几乎在美国播出后的12小时内,就会有翻译好的中文版在各大视频网站上线。
第一场与“恐怖小说之王”
斯蒂芬·金的谈话,大家普遍的感觉是“一老一小,中美两个畅销书作家之间的商业互吹。”
随后那句“母语创作论”
,还惹出了不小的舆论风波,所以被普遍地冷处理了。
到第二场与华裔女作家黎翊云的对话,则给人带来了彻底不同的感受,张潮展现了强大的文化自信力与坚定的创作观,完全刷新了所有关注者的认知。
国内文学界对能用英语写作并且得到英美书评圈认可的华裔作家,往往会高看一眼。
黎翊云在成名后虽然作品还没有中译本,但是文学批评界对她的研究已经开始起步了,并且有诸多赞美之词—— “以极大的坦率和洞察力,驾驭了悲痛和坚韧、失落和重生的两极。”
“用心讲故事的天才小说家。”
“她对人物的关注好似我们想象中上帝对我们的关注:一种泯灭自我、不带丝毫感伤的爱,一种残暴的关注……”
…… 但是张潮却犀利地揭开了笼罩在这位用英语写作的华裔女作家头上的光环,告诉世人在这些看似宏大“杰作”
的背后,本质上只是一个心理上没有走出青春期的少女,对自己家庭的反抗。
那些深刻的映照,更多是是一种扭曲的心理投射,而不是真正把握到命运悲剧的核心。
而用英语写作,更是一种无奈的逃避,折射出了这位“勇敢”
的女性内心脆弱的一面。
在这个过程当中,张潮并没有一味地咄咄逼人,不顾对方的感受,强逼着对方“忏悔”
或者让对方“暴怒”
,而是给予了足够的理解与宽容。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态度柔和,立场坚定。
虽然不知道黎翊云最终会因为这场对话,让自己的创作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张潮无疑为文学界敲了一记响钟——并非所有的英语写作和外国人认可都值得膜拜。
评价一个作家的作品,最好要摘下滤镜。
就在第二集中文视频发布的当天晚上,张潮的老师于华,在他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是一个作家》,虽然没有具体谈及张潮的此次对话,但在字里行间又都是在支持自己的这个学生。
【我刚刚成为作家的时候,外界给我戴了很多顶帽子,其中最大的一顶叫做“先锋作家的代表”
。
但是这些帽子我一顶都没有接受。
我始终认为我就是一个作家,如果硬要给我这个身份加一个定语,那我也只接受“中国”
或者“男性”
这两种,这是我与生俱来、不可能摆脱的一部分。】
【因为没有一个作家会为一个流派写作。
所有的流派,或者某种被定义的写作方式,都是别人为了方便研究我,或者我的作品,进行的一种限定。
作家不能把别人对你的限定,当成了自己对自己的限定。】
【十多年前我刚刚发表《活着》时,有些朋友很吃惊,因为我出乎他们意料,一个他们眼中的先锋作家突然写下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他们很不理解。
我说,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总不能你们叫我先锋,我就傻乎乎在前面冲锋一辈子吧?
天底下没有这么傻的作家。】
【我现在的写作原则是:当某一个题材让我充分激动起来,并且让我具有了持久写下去的欲望时,我首先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最适合这个题材的叙述方式。
同时我要努力忘掉自己过去写作中已经娴熟的叙述方式,因为它们会干扰我寻找最适合的叙述方式】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翊云的写作,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于华尽力避免的那些——被别人所定义、所限定,最终固化为一种娴熟但缺乏变化、活力的叙述,这对作家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特别是这种“定义”
和“限定”
,往往是以赞美或者恐吓的形式出现时,对作家的影响尤其大。
除了于华,还有不少人也参与到讨论当中,不过焦点是所说的“母语创作”
。
有人提出,这里的“母语”
其实不一定指的是现代通行的普通话、现代汉语,许多人的母语其实是各种不同的方言。
使用方言创作,往往能给作品带来别样的生命力。
但是也有人反对,认为自古以来中国的大部分文学经典还是以“通用语”
的表达形式创作而成的。
方言创作虽然偶有佳作,但是在思想深度与传播方面,局限较大,尤其不能表现“大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