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同胞(1/2)
内华达州面积列美国50个州的第七位,人口却只有300多万,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加州和风号”
在内华达仅停靠3站,是沿途所有州里最少的。
列车从里诺站启程后没多久,就一头扎进了内华达大盆地里。
午后的阳光洒在广袤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荒凉盐碱地和稀疏的植被构成了单调的二重奏。
远处,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与天际线交织,仿佛大地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睡去,静谧而庄严。
偶尔会路过几处看似有人烟的小镇,但仔细再看,发现早已经破败不堪、人去楼空,只有荒废的铁轨和一些还未完全倒塌的建筑诉说这里曾经的辉煌。
“这些基本都是以前淘金热时代兴起的小镇,黄金被挖光了,人就走光了。”
苏珊在一旁介绍道。
“卓别林的《淘金记》说的是这里吗?”
张潮好奇地问道。
苏珊道:“《淘金记》讲的是「克朗代克淘金热」时代的故事,背景在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育空区,不在内华达。”
许蕊雅补充道:“美国历史上的淘金热有好几个时代,加利福尼亚、内华达、阿拉斯加、蒙大拿……都有过淘金热,甚至都直接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
像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就有大量华人参与。
‘圣弗朗西斯科’为什么也叫‘旧金山’?
原来那里是‘金山’,黄金被挖光了,华人淘金者又去了别的金矿城市,它就变成‘旧金山’了。”
张潮笑道:“你还真熟悉美国的华人历史。
——对了,每次淘金热会维持多长时间?”
许蕊雅想了想后,才回答道:“最长的也不过8年、9年,短的话也就2年、3年吧。
大多数淘金小镇在黄金资源枯竭后几年就没有人居住了,最短的可能只要几个月。
像加州的萨特河,发现金矿后2年内就涌进了90万人;金矿枯竭以后,又在两三年里跑得只剩下几千人。”
张潮感叹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苏珊忽然兴奋地道:“这句话我学中文的时候听过!
是形容王朝兴起和覆灭的吧?”
张潮点点头道:“是的。
不是有点像这些淘金小镇吗?”
接着又问许蕊雅道:“那时候的华人淘金者也很多吗?”
这正说到许蕊雅的专业了,她梳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才说道:“19世纪淘金热时代,至少3万多华人移民登陆了美国西海岸,然后前往不同的淘金小镇。
像刚刚说的萨特河,就至少有几千名华人。
但是他们并不全是淘金者,也有很多从事其他商业,比如洗衣房、餐厅、杂货店、理发店等等。
从事淘金的那些人里,也有一些成为了‘领袖’和‘工程师’。”
张潮颇感兴趣地问道:“能详细说说看吗?”
许蕊雅有些为难地道:“选修课上没有讲得那么详细。
不过有提到华人淘金者参与了萨特河淘金镇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道路、桥梁、仓库和公共建筑。
还有一些华人矿工带来了先进的水利工程技术,如修建水坝、渠道和水轮机,用于冲洗金矿,这些技术显著提升了淘金效率,延长了矿区的生产寿命。
华人矿工修建的水坝和渠道等水利工程至今仍部分保留下来,已经成为景点,有些则进了博物馆。
当然,也少不了种植蔬菜和水果的华人,为淘金镇提供新鲜的食物。”
张潮感慨道:“这大概就是中国人的秉性吧,到哪里都忘不了这些手艺。”
许蕊雅道:“你知道‘黄柳霜’吗?
她是第一个在好莱坞闯出名声的华人明星。
她的爷爷就是‘淘金热’移民,他的父亲就在淘金镇经营洗衣店。
淘金热结束以后,这些地方白人的排华倾向越来越严重,发生了很多针对华人的暴力事件。
她的父亲不得不从淘金镇逃到了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
这些华人为了生存,被迫聚居在狭小、破烂的街区,慢慢就形成了我们说的‘唐人街’。”
苏珊这时候补充道:“……以及「唐人街小说」。”
许蕊雅看了苏珊一眼,道:“是的,以及「唐人街小说」。”
这两个年轻的姑娘,都发现张潮似乎对美国的华人移民历史十分感兴趣——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往往是一部作品的萌发阶段。
想到自己能参与进张潮这样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的创作当中,两人都有些兴奋。
张潮问道:“「唐人街小说」?
指的是这些华人移民当中出了描写唐人街生活的的作家吗?”
不过许蕊雅还是把介绍“唐人街文学”
的机会让给了苏珊。
苏珊也打起精神道:“华人进入美国文学界比较晚了。
其实「唐人街小说」指的是那些把华人描写成褊狭、难以同化和愚蠢的形象的小说。”
张潮听完以后倒是丝毫没觉得奇怪,不过苏珊后面的话倒是让人有些惊讶:“马克·吐温和布雷特·哈特几乎算得上最早把这种关于华人的刻板形象文学化的作家了。”
这两人都是美国鼎鼎大名的小说家。
马克·吐温不必多介绍;布雷特·哈特是美国西部文学的代表作家,以描写加利福尼亚州的矿工、赌徒、娼妓而负盛名。
苏珊道:“他们作品里的华人不是赌场里的老千,就是形迹可疑的人口贩子,或者是其他什么劣迹斑斑的坏人。
他们会在作品里用从华人那里听来的‘中式英语’来嘲笑他们。
当然,马克·吐温在《排华法案》以后态度有所变化,在《苦行记》里,华人的形象是‘温良无害’‘勤劳吃苦’的。
哈特的一部剧本里有一个专业的老千‘阿兴’,被他描写成‘下巴松弛的黄种人的细眼儿子’,‘“作恶多端的矿工惯贼’,‘喋喋不休的白痴’,‘道德毒瘤’。
这些基本都是为了迎合当时社会的排华情绪,而且随着排华潮的兴起,美国文学中对于华人的描写越来越不堪。”
苏珊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张潮,发现他面色如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
一时间拿不准张潮到底有没有为自己同胞的遭遇而愤怒或者伤心,于是住了嘴。
许蕊雅显然也颇有研究,补充道:“其实那时候美国人对华人移民的态度非常复杂。
一方面在外形和道德上极力贬低华人,一方面又流露出欣赏华人智慧和才华的态度。
他们似乎知道华人只是缺少机会,于是在各方面都要打压华人的发展。
比如在19世纪末,洛杉矶的蔬菜供应就几乎被华人垄断了。”
张潮听完两人的介绍后,有些总结意味地道:“19世纪末期,美国内战早已经打完了,蓄奴制也废除了,但是歧视没有停止。
马克·吐温可以在《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描写一个憨厚的黑奴吉姆,也可以在《傻瓜威尔逊》里批判美国社会仍然未给黑人‘真正的自由’。
但即使这么一位对底层人充满同情的作家,也不能免俗地刻画华人的负面形象。
单纯的歧视,只会无视;刻意的贬低,多少掺杂些愤怒和提防。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他们感觉无法掌控华人吗?”
苏珊陷入了沉思,许蕊雅则道:“可能是华人移民的‘优越感’太强了吧?”
张潮道:“哦?”
许蕊雅进一步解释道:“华人和其他移民不同。
其他移民来到美国以后,虽然也会形成一些聚居区,但没有一个像‘唐人街’这样顽固的。
早期的华人移民即使在美国发了财,也时刻想着要回老家娶老婆、起大屋。
像黄柳霜的父亲就有两个老婆,老家台山一个,洛杉矶一个。
他往返于中国和美国之间,但多数时间都呆在美国,只在结婚的时候回到中国,妻子生完孩子以后又来了美国——并没有带上这位妻子。
他们并不崇拜美国,认为自己的灵魂终会回到故乡;但在生前,他们又几乎不再回到中国。
这种情感很复杂,就像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挣扎。
哦,还有,那时候的华人移民看不起其他亚洲国家的移民,认为他们都是野蛮人。
华人还特别重视教育,即使非常贫穷,也要把孩子送到好地学校里学习,要做‘人上人’。
……”
许蕊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张潮思来想去,最后抓住了一个重点,道:“这种所谓的‘优越感’,其实就是一种不断争取、不断向上的精神吧?
中国人有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质来说就是不相信什么‘血统’‘种族’和‘出身’。
我们相信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把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