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锄头比刀沉(1/2)
亿万流光并非无根之萍,它们带着破碎神格中最后的执念与温度,精准地投入了凡尘的肌理。
这场持续了七日七夜的流星雨,并未像过往神迹那般,于王侯将相的庭院、于香火鼎盛的庙堂降下福祉。
每一颗光点都避开了朱门高墙,选择了最卑微、最沉默的土地——田垄、沟渠、荒地、滩涂。
光芒落地之处,一株株青翠的关脉幼苗破土而出。
然而,这一次的关脉树与史册记载中截然不同。
它们不向门楣屋檐伸展庇护的枝丫,反而将所有的生机都倾注于脚下的泥土。
树干低伏,虬结的根系如耕犁深掘,紧紧抓住每一寸贫瘠或肥沃的土地。
它们不像守护神,更像一群沉默的农夫,用自己的身躯在耕耘着这片广袤的大地。
第七夜,北地山村。
最后一丝神魂即将消散的关兴,意识如一缕游烟,飘荡至此。
他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农,在漫天星斗下,挥舞着锄头,一下,又一下,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月光为他的影子镀上一层银边,那影子也随着锄头的起落,仿佛在叩拜着脚下的土地。
“铛!”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野中格外刺耳。
锄刃与土中硬物碰撞,溅起一簇微弱的火星。
老农停下动作,喘了口气,然后俯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
借着星光,他挖出的,是半截锈迹斑斑的铁刀。
刀身宽厚,形制古朴,刀刃上崩开了几个缺口,斑驳的锈迹下,隐约能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像是早已凝固的血。
那形制,像极了传说中,曾在那座雪夜麦城中被紧握过的兵刃。
老农捧着断刀,在田埂上默然坐了许久。
他没有像村里其他人供奉神像那般,将这意外得来的“神物”
带回家中,用香火小心伺候。
他只是摩挲着冰冷的刀身,仿佛在感受它曾经的温度。
良久,他重新站起身,在田地的正中心,又挖了一个更深的坑,将这半截铁刀郑重地放入其中,覆土三尺,拍得严严实实。
他直起腰,看着自己的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守过江山社稷,够累了。
从今往后,我替你守着这亩产,守着这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说完,他扛起锄头,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奇迹发生了。
老农埋刀的那片土地,竟自发地涌出一股清澈的甘泉,汩汩不绝。
一夜之间,地里的禾苗像是被施了仙法,疯长了半尺有余,叶片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村民们围着这片地啧啧称奇,以为是山神显灵。
唯有那老农,扛着锄头下地时,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昨夜的梦中,有一个温厚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种下去的忠,比砍出去的义更难。”
与此同时,那尊伟岸神只最后的一缕残念,随黄河浊浪滔滔东去,最终在东海之滨,汇入万顷碧波。
在灵光彻底散尽的前一刻,它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一张被废弃在滩涂上的破旧渔网。
第二日潮退,一个老渔夫来海边收拾渔具,准备修补这张旧网。
当他拉起渔网时,却惊得愣在原地。
一夜之间,那张破烂的渔网上竟爬满了无数细小的青金色藤蔓,它们见缝插针,不仅补好了所有的破洞,甚至还用自己的藤身,在网眼之间自动编织出了一行清晰的浮字:“放过小鱼,便是放过明天。”
消息传开,海边的渔民们都聚了过来。
众人议论纷纷,初时以为是海中精怪作祟,有人甚至提议用火烧掉这张“妖网”
以驱邪。
就在众人举起火把之际,村里一个双目失明的盲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高声制止:“莫烧,莫烧!
这不是妖物,这是‘良心’在结网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
渔民们世代靠海吃海,近年来渔获日少,谁不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
只是生计所迫,无人愿做那第一个收手之人。
如今见此神迹,心中那份早已沉睡的敬畏与淳朴被唤醒了。
自此以后,沿岸的渔民们自发地改换了宽眼网具,凡是捕到幼鱼蟹苗,皆会小心翼翼地放归大海。
此事很快传到官府耳中,被定性为“妖言惑众”
。
官府随即派遣差役,乘船前来查禁这所谓的“良心网”
,并要将带头的渔民抓走问罪。
然而,当官船驶近渔村海域时,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波光粼粼,成千上万的鱼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竟在水下排列成两个巨大无比的字——“守心”
。
那两个字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久久不散,一股无形而庄严的气息弥漫开来。
船上的差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下令调转船头,狼狈返航,从此再也不敢提禁令之事。
民间异象频发,终究还是惊动了朝廷。
相较于百姓的敬畏,高居庙堂者感受到的却是威胁。
一股不属于皇权的力量正在民间悄然生长,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
一道密令下达到工部,要求倾尽国力,打造九根“镇灵铜柱”
,钉入九州各处龙脉节点,以雷霆之势,压制这股关脉树的蔓延之势。
首根铜柱选址于中原交通要道,高九丈,重万斤,柱身之上刻满了由国师亲笔书写的镇压符咒,威严肃杀。
铜柱立起的那一夜,天降雷雨,电闪雷鸣,方圆百里的百姓都闭门锁户,不敢外出。
黎明时分,雨过天晴。
负责守卫铜柱的兵卒打着哈欠走出营帐,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若木鸡。
那根原本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铜柱,一夜之间竟通体爬满了青金色的藤蔓,无数根须穿透坚硬的基座,深深钻入地底,与大地龙脉连接在了一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光滑的柱身上,竟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掌印,有大有小,有老有幼,仿佛在那个雷雨之夜,曾有成千上万的无形之手,合力推拒着这根冰冷的镇压之物。
最诡异的,是铜柱顶端。
那里原本由名家镌刻的四个鎏金大字“敕令安邦”
,此刻却已风化剥落,变得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歪歪扭扭、仿佛孩童用石子划出的刻痕:“不准欺负老实人。”
工部尚书闻讯亲赴现场,见此情景,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喝令兵士架起熔炉,要当场将这“妖柱”
熔为铜水。
然而,炉火刚刚升起,巨大的烟囱中骤然喷出滚滚黑烟。
那黑烟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在半空中凝聚成型,化作千军万马奔腾冲锋的幻影。
为首一员大将,红袍无冠,凤目蚕眉,手中提着一柄断裂的长刀,虽无声息,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扑面而来,直冲熔炉。
工匠和兵卒们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
工部尚书双腿一软,瘫坐在泥水之中,望着那渐渐消散的黑烟幻影,冷汗浸透了官袍。
他终于明白了,喃喃自语:“我们怕的不是神,是自己做过的事,被人看见了。”
第二日,工部尚书上书请辞,自请罢官归田。
朝廷内外一片哗然,“镇灵铜柱”
之事也不了了之。
天地间的正气已然复苏,人心亦开始自我约束,那份跨越千年的因果牵连,似乎再也无须一个神只的执念来维系。
关羽残存的最后一丝魂念感知到了这一切,便释然地将最后一点执念散入四季轮回,归于天地。
西北边塞,一名戍边三十年的老兵,终于在年迈之时获准返乡。
途经一处荒僻山岭时,他忽然听到林中传来激烈的争吵与厮杀声。
老兵心头一紧,立刻冲入林中,只见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大打出手,其中一人已被打倒在地,另一人则高高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目露凶光,眼看就要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