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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骗她

江雾如纱,缠绕着渡口的枯柳。沈怀安伏身船舱,指尖紧攥那枚双鹤玉牌,冰凉触感渗入骨髓。船行半途,忽闻远处钟声三响??是城中报时的晨钟,却让他心头一凛。这钟声本应六响,今日为何仅三?他猛然记起,拂影曾言:“钟鸣断处,信使折翼。”莫非京中已有变故?

他正欲唤船夫加快行程,却见对岸芦苇丛中悄然驶出两艘小舟,舟上人皆黑衣蒙面,手持长钩。沈怀安立时俯身,从靴中抽出短匕。船夫似也察觉不妙,低声道:“公子,此地水道复杂,若强行闯关,恐遭围困。”话音未落,左侧小舟已逼近,钩索破空而来,直取船舷。

沈怀安不退反进,借力跃起,一脚踢开钩索,顺势翻身上敌舟。对方尚未反应,他已连点三人穴道,夺下火把掷向另一舟。火光映照水面,惊起群鸟四散。余下黑衣人见状,竟不再追击,齐齐沉入水中遁去。

“不是禁军。”沈怀安喘息着回返己舟,冷声道,“动作太狠,也不怕惊动巡江水师。”

船夫摇头:“他们不是冲您来的……至少不只是冲您。”说着递过一块湿布包裹的木牌??正是方才被钩索刮下的残片,上面刻着半个“凰”字。

沈怀安瞳孔微缩。栖凰镇、凤凰衔书、行宫印记……一切线索终于在此交汇。这些人并非拂夷派出,否则不会用如此粗暴手段;更不像长公主旧部,因行动毫无章法。倒像是……一群急于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什么的人。

他忽然想到春桃被捕前念叨的那句“凤凰衔书,天命归位”。若这“凤凰”指的不是印章,而是某个组织或代号呢?而“衔书”,或许并非传递诏书,而是守护、藏匿之意?

船抵对岸,天色初明。沈怀安弃舟步行,沿途打听栖凰镇方向。百姓言语闪烁,提及该地时多有避讳,只道“荒年瘟疫后便无人敢居”,更有老妪低声说:“夜里常闻琴声自废宫传出,听者梦中见凤飞于殿前。”

他心中一震。琴声?拂夷擅琴,而清漪幼时也曾习《凤求凰》一曲。莫非妹妹早已来过此处?

越接近小镇,山势愈发险峻。一道断桥横亘前路,桥下深涧幽不见底。正当他踌躇之际,忽觉颈后微麻??一支细箭擦肤而过,钉入树干。箭尾无羽,唯系一缕青丝。

“谁?”沈怀安低喝,手中匕首横挡。

林间寂静片刻,旋即传来轻笑:“沈大人果然警觉。”一人缓步而出,竟是拂影。她卸了面纱,脸上有一道新伤,自眉梢斜至唇角。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怀安震惊。

“我跟了你一路。”拂影冷冷道,“郡主不知你已出城,派我寻你回去。可我在渡口看见那些杀手……他们用的是‘影炉’的暗器手法。”

“影炉?”这名字沈怀安从未听过。

“先帝晚年秘密组建的死士营,直属皇权,共分七炉,各司其职。‘影炉’专司清除逆命之人,成员皆自幼培养,无名无姓,死后焚骨不留痕。”拂影声音低沉,“十年前太子暴毙当晚,便是影炉动手。而如今,他们竟出现在栖凰镇周边……说明有人启用了遗失多年的密令。”

沈怀安脑中轰然作响。若影炉重现,意味着真正的皇权指令已被激活??而这指令,极可能来自那份失踪的遗诏!

“那你为何拦我?”他盯着她,“你不是一向奉命行事?”

拂影沉默良久,终道:“小姐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若你还记得清漪十岁那年为你挡剑的事,就别让她再为任何人流血。’**”

沈怀安浑身剧震。

那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夜。刺客夜袭府邸,年幼的清漪扑在他身前,肩头被利刃划开三寸长口。鲜血浸透她的素裙,她却咬牙不哭,只反复说:“哥哥不能死,爹爹说过,你是沈家唯一的希望。”

原来拂夷一直记得。

“她到底想做什么?”他声音沙哑。

“我不知道。”拂影摇头,“但我知道,她害怕的不是长公主,也不是皇帝,而是……另一个比他们都早布局三十年的人。”

“谁?”

“先帝。”她吐出二字,寒意顿生,“你以为先帝真的病逝吗?据影炉残卷记载,他最后三个月已无法言语,却仍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笔迹一致,可墨色深浅不同??有人代笔。而在他驾崩前七日,曾有一名宦官自焚于东宫偏殿,临死前写下四个血字:‘吾主尚存’。”

沈怀安呼吸停滞。若先帝未死,或死后仍有势力延续其意志,那么所谓“遗诏”,不过是这场漫长操控的最后一环?

“所以你现在是要帮我,还是继续监视我?”他问。

拂影取出一枚铜哨:“我只能为你争取两个时辰。若届时你不归来,我会吹哨引动埋伏,将你擒回京城。这是她的底线。”

沈怀安点头,接过哨子反手收入怀中:“若我活着回来,会亲自向她解释一切。”

拂影转身离去前,忽又停步:“还有一事。昨夜南方急报,太湖渔夫打捞出的半枚虎符,已被送往栖凰镇。接收者署名??‘守陵人’。”

守陵人?沈怀安翻遍记忆,并无此职。但转念一想,皇家行宫废弃多年,本当设有看护人员,只是历来不受重视,史册难载。

他加快脚步,终于在日暮时分抵达栖凰镇外。小镇果然荒芜,屋舍倾颓,野草没膝。唯有镇中心那座行宫轮廓依稀可见,朱漆剥落,檐角残破,却仍透出昔日威严。

他潜入宫墙,发现内里并非全然废弃。几间偏殿尚有炊烟,庭院中有新踩脚印,通往后山一处石门。石门紧闭,上有浮雕凤凰展翅,口中衔卷轴,正是“凤凰衔书”图样。

沈怀安正欲靠近,忽觉脚下泥土松动。低头一看,竟是人为铺设的薄土层,掩盖之下赫然是机关陷阱!他迅速后退,却听头顶风声骤起??数十支弩箭自四面屋顶射下,尽数钉入门前空地,组成一个巨大的“止”字。

“来者止步。”阴冷声音自石门上方传来,“此地乃先帝秘庭,擅入者死。”

沈怀安仰头,只见一名灰袍老者立于墙头,白发如雪,手持青铜杖,杖首嵌着半枚虎符。

“你是守陵人?”他朗声道。

“我是最后一任影炉执炉者。”老人目光如刀,“十年来,我守着不该存在的东西,等一个不该来的人。你既至此,便该知道后果。”

“我想见清漪。”沈怀安不答反问。

老人身形微颤:“你说什么?”

“我妹妹沈清漪,三个月前失踪。她在信中提到太湖沉符,又指向此地。若她不来过,你怎会有半枚虎符?”

片刻沉默后,老人缓缓道:“她来过。但她不是来找虎符的,她是来确认一件事??当年通敌案的真正主谋,是否真是长公主。”

“那答案是什么?”

“不是。”老人叹息,“真正下令的是……先帝遗诏执行者委员会。一个由四位顾命大臣组成的隐秘机构,掌管皇权交接期间的一切事务。三年前,他们判定你查案过深,恐动摇国本,遂以长公主之名设局,实则为保全大局。”

沈怀安如遭雷击。原来连长公主也是棋子?那真正的幕后之人……

“那你为何放她走?”他追问。

“因为她带来了更重要的东西。”老人从怀中取出一片枯叶,“这片叶子,是从北境都尉尸体上取下的。叶脉拼成‘春’字,但背面有用隐形药水写的密文??‘春含雪,待雷动,凤鸣于陵,诏现于心’。”

沈怀安几乎站立不稳。“春含雪”是他与清漪年少时的秘密暗语,只有他们兄妹知晓!谁能以此为号,还能将其融入政治谶语?

“她说,这是父亲临终前教她的。”老人凝视着他,“她还说,你若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他递过一只小小锦囊。沈怀安打开,里面是一枚褪色的童鞋??正是当年清漪被软禁西山时,他亲手给她缝制的礼物。

泪水猝然涌出眼眶。

“她在哪里?”他哽咽。

“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老人沉声道,“她得知遗诏真迹藏于行宫密室,便执意要毁掉它。我劝不住,只得让她进去。但她出来时,整个人变了。她说:‘原来真相比谎言更可怕。’然后留下这句话:‘告诉哥哥,别找我,除非雷声响起。’”

“雷声?”沈怀安茫然。

“春含雪,待雷动。”老人重复,“她说,当第一声春雷劈开积雪,就是真相降临之时。在此之前,任何探寻都是徒劳,甚至危险。”

沈怀安怔立原地。难道清漪已经看到了遗诏内容?而那内容,足以让她选择自我放逐?

“我能进去看看吗?”他低声请求。

老人犹豫许久,终是点头:“但你只能看一眼,且不得触碰任何东西。否则,影炉余部将立即启动焚宫机关。”

石门开启,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阶梯深邃,壁上油灯自动点燃,映出层层符咒封印。下行百步,终至一间密室。中央石台上,静静躺着一卷明黄丝绢,封口金印完整,印文正是“承天受命,继统万年”。

沈怀安屏息走近,目光扫过开头几字:

**“朕躬自省,德薄能寡,致储君早夭,社稷动荡。今定继位者,非嫡非长,乃庶出第三子,因其仁厚有君相,且得天地感应……”**

他猛地瞪大双眼。

这不是当今皇帝!当今皇帝是次子!

也就是说,这份遗诏若公布,整个皇位继承合法性都将崩塌!

难怪各方势力疯狂争夺!难怪拂夷要阻止他!难怪长公主甘愿被困冷宫也要等待这一刻!

他强压震撼,继续往下读,却发现后续文字被血迹覆盖,仿佛有人曾在此处受伤,又或是……故意涂抹。

“看够了吗?”老人已在身后,“记住她的警告:春雪未融,雷霆未至,勿妄动。”

沈怀安缓缓退出密室,心中翻江倒海。若这份遗诏是真的,那么现任皇帝便是篡位者;若是假的,为何会有如此严密的保护?而那个被选中的“第三子”,如今又在何方?

回到地面,天已全黑。他正欲告别守陵人,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密集如雨。不多时,数十骑疾驰而至,为首者披玄甲,佩御剑,竟是皇帝亲卫统领!

“沈大人,请随我们回京。”那人拱手,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陛下有旨,召您即刻面圣。”

沈怀安苦笑。他知道,自己终究没能瞒过拂夷的眼线。但她为何不直接派人捉拿,而是让皇帝出面?莫非……

“陛下也在?”他问。

“已在途中。”对方答,“预计明日午时抵达栖凰镇。”

沈怀安望向行宫深处,忽有所悟。皇帝亲临,绝非只为抓他。他是冲着遗诏来的!而拂夷默许他前来,或许正是因为??她也需要皇帝亲眼见证某些东西。

“我可以回去。”他说,“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让我写一封信,送至江南某地。”

对方迟疑,最终点头。沈怀安当即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八字:

**“春雪将融,慎勿归京。”**

交予心腹快马送出后,他坦然上了囚车般的御辇。

夜深,山风呼啸。行宫石门再度关闭,凤凰浮雕隐入黑暗。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畔,一座孤舟静静停泊。船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沈清漪望着北方天空,轻抚腹间微微隆起的小腹,喃喃道:

“孩子,你父亲说得对。雷声未至,我们还得再等等。”

远处,乌云聚拢,一道微弱电光划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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