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亲的柴刀(1/2)
死寂。
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焦糊、硫磺和尘埃气息的死寂,像一张沉重冰冷的毯子,覆盖在斯托纳家的废墟上。
凯躺在冰冷的泥地里,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艾拉那双惊恐无助的蓝眼睛,魔龙那漠然的琥珀竖瞳,还有那片吞噬了妹妹的、深紫色的山脉阴影,如同永不停歇的旋涡,在他混乱破碎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艾……艾拉……”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钝痛,提醒着他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并非噩梦。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废墟堆里传来,像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
凯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朝着声音的来源爬去。
指甲抠进翻起的、带着焦味的泥土里,留下深深的沟壑。
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全然不顾。
“爸……妈……”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几块烧得发黑、勉强还维持着形状的沉重石梁歪斜地架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
玛莎·斯托纳被压在下面,半边身子埋在瓦砾里,脸上布满灰烬和血污,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老斯托纳趴在她身边,用自己宽阔但此刻显得异常佝偻的背脊,死死顶住一块摇摇欲坠的石板,为妻子撑起最后一点生存的空间。
他的额头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混着汗水流了满脸,染红了花白的鬓角。
他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青筋暴起,显然已到了极限。
“凯……凯……”
玛莎看到爬过来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
“妈!
爸!”
凯扑到近前,看着父亲那摇摇欲坠的脊梁和母亲身下的血污,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立刻意识到,必须把那块随时会压垮父亲的石板弄开!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把他早上用来除草的旧柴刀上。
它被冲击波掀飞,斜插在泥土里。
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拔起柴刀,又冲回废墟旁。
“爸!
撑住!”
凯嘶吼着,双手紧握柴刀的木柄,将崩口的、并不锋利的刀刃狠狠楔入父亲背脊和石板之间狭窄的缝隙!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撬动!
手臂的肌肉贲张,汗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流下。
柴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柄在他掌心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呃啊——!”
老斯托纳低吼一声,配合着儿子的撬动,猛地向前一顶!
那块沉重的石板终于被撬开一道更大的缝隙,轰隆一声滑落到旁边,激起一片烟尘。
压力骤减,老斯托纳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剧烈地咳嗽喘息。
凯扔掉柴刀,立刻扑过去,和父亲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玛莎从瓦砾中拖了出来。
玛莎的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她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死死抓住凯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艾拉……艾拉……我的艾拉……被那……那怪物……”
“被抓走了……”
老斯托纳靠在半截断墙上,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用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那双曾经饱含对土地深沉情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是‘赤灾’……龙脊山的魔龙……它……它抓走了艾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
凯跪在父母中间,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着母亲断裂的腿,看着父亲额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周围曾经是家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最后,他的目光投向龙脊山脉的方向。
那片深紫色的阴影,此刻在他眼中,是吞噬了他妹妹的、深不见底的魔窟。
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蔓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咽喉,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灭顶的悲伤。
那漠然的琥珀竖瞳,那轻易捏碎他世界的赤红巨爪……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我要去……”
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岩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山脉的阴影,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我要去龙脊山……我要把艾拉带回来!”
玛莎的哭声猛地拔高,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不!
凯!
不行!
那是送死!
那是魔龙!
你会死的!”
老斯托纳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凯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轮廓,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像淬了火的钢铁,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和……燃烧的仇恨。
那不是少年意气,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野兽护崽般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太了解这种土地赋予的、沉默的坚韧了。
当这种坚韧被彻底点燃,化为不顾一切的执念时,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
沉默在废墟上蔓延,只有玛莎压抑的啜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同样凄惶的哭喊声——魔龙的袭击显然波及了邻近的佃农。
老斯托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吸进去。
他挣扎着,扶着断墙,用那条还能支撑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佝偻着背,踉跄地走向那片狼藉的瓦砾堆。
凯和玛莎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老斯托纳在那堆混杂着泥土、灰烬和破碎家什的废墟里摸索着。
他的手在颤抖,动作却异常专注。
终于,他的手停住了,用力地从瓦砾中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伐木斧。
沉重的斧头,橡木柄被磨得油亮,斧刃虽然有些锈迹,却依旧厚重锋利。
这是老斯托纳年轻时在领主森林里伐木的营生工具,是他养家糊口的倚仗,也是他作为男人力量的象征。
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才安心做了佃农,这把斧头就被珍重地收了起来。
老斯托纳握着斧柄,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金属。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凯的面前。
他没有看妻子哀求的眼神,只是将沉重的伐木斧,双手递向跪在地上的儿子。
斧头的重量压得凯的手臂一沉。
“拿着。”
老斯托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这不是去砍柴……凯。”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你记住……你记住那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