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琴音朗朗闻雁落 剑气沉沉作龙吟(6/9)
娇妻美妾都娶下, 忽虑出门没马骑。
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时来运到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
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
乾隆一直笑吟 吟的听着,只觉曲词甚是有趣,但当听到“朝思暮想要登基”
那一句时,小由得脸上微微变 色,只听玉如意继续唱道:“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
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 仙下象棋。
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 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陈家洛哈哈大笑。
乾隆却越听脸色越是不善,心道:“这女子是否已知我身份,故意唱 这曲儿来讥嘲于我?”
玉如意一曲唱毕,缓缓搁下琵琶,笑道:“这曲子是取笑穷汉的,东 方老爷和陆公子都是富贵人,高楼大厦、娇妻美妄都已有了,自不会去想它。”
乾隆呵呵大 笑,脸色顿和。
眼睛瞟着玉如意,见她神情柔媚,心中很是喜爱,正自寻思,待会如何命李 可秀将她送来行宫,怎样把事做得隐秘,以免背后被人说圣天子好色,坏了盛德令名,忽听 陈家洛道:“汉皇重色思倾国,那唐玄宗是风流天子,天子风流不要紧,把花花江山送在胡 人安禄山手里,那可大大不对了。”
乾隧道:“唐玄宗初期英明,晚年昏庸,可万万不及他 祖宗唐太宗。”
陈家洛道:“唐太宗雄才大略,仁兄定是很佩服的了?”
乾隆生平最崇敬的 就是汉武帝和唐太宗,两帝开疆拓土,声名播于异域,他登基以来,一心一意就想模仿,所 以派兵远征回疆,其意原在上承汉武唐皇的功业,听得陈家洛问起,正中下怀,说道:“唐 太宗神武英明,夷狄闻名丧胆,尊之为天可汗,文才武略,那都是旷世难逢的。”
陈家洛 道:“小弟读到记述唐太宗言行的《贞观政要》,颇觉书中有几句话很有道理。”
乾隆喜 道:“不知是哪几句?”
他自和陈家洛会面以来,虽对他甚是喜爱,但总是话不投机,这时 听他也尊崇唐太宗,不觉很是高兴。
陈家洛道:“唐太宗道:‘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 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又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 诚可畏也。
’”
乾隆默然。
陈家洛道:“这个比喻真是再好不过。
咱们坐在这艘船里,要是 顺着水性,那就坐得平平稳稳,可是如果乱划乱动,异想天开,要划得比千里马还快,又或 者水势汹涌奔腾,这船不免要翻。”
他在湖上说这番话,明摆着是危言耸听,不但是蔑视皇 帝,说老百姓随时可以倾覆皇室,而且语含威胁,大有当场要将皇帝翻下水去之势。
乾隆一 生除对祖父康熙、父亲雍正心怀畏惧之外,几时受过这般威吓奚落的言语?
不禁怒气潮涌, 当下强自抑制,暗想:“现在且由你逞口舌之利,待会把你擒住,看你是不是吓得叩头求 饶。”
他想御林军与驻防旗营已将西湖四周围住,手下侍卫又都是千中拣、万中选、武功卓 绝的好手,谅你小小江湖帮会,能作得甚么怪?
于是微微笑道:“荀子曰:‘天地生君子, 君子理天地。
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
’帝皇受命于天,率土之 滨,莫非王臣。
仁兄之论,未免有悖于先贤之教了。”
陈家洛举壶倒了一杯酒,道:“我们 浙江乡贤黄梨洲先生有几句话说道,皇帝未做成的时候,“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 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
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 乐,视如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
’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再好也没有!
须当为此浮一大 白,仁兄请!”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乾隆再也忍耐不住,挥手将杯往地下掷去,便要发作。
杯子掷下,刚要碰到船板,心砚斜刺里俯身一抄,接了起来,只杯中酒水泼出大半,双 手捧住,一膝半跪,说道:“东方老爷,杯子没摔着。”
乾隆给他这一来,倒怔住了,铁青 着脸,哼了一声。
李可秀接过杯子,看着皇帝眼色行事。
乾隆一定神,哈哈一笑,说道: “陆仁兄,你这位小管家手脚倒真灵便。”
转头对一名侍卫道:“你和这位小管家玩玩,可 别给小孩子比下去了,嘿嘿。”
那侍卫名叫范中恩,使一对判官笔,听得皇上有旨,当即哈 了哈腰,欺向心砚身边,判官笔双出手,分点他左右穴道。
心砚反身急跃,窜出半丈,站在 船头,他年纪小,真实功夫不够,一身轻功却是向天池怪侠袁士霄学的,但见范中恩判官笔 来势急劲,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只得先行逃开。
范中恩双笔如风,卷将过来。
心砚提气一 跃,跳上船篷,笑道:“咱们捉捉迷藏吧!
你捉到我算我输,我再来捉你。”
范中恩两击不中,气往上冲,双足一点,也跳上船篷,他刚踏上船篷,心砚“一鹤冲 天”
,如一只大鸟般扑向左边小船,范中恩跟着追到。
两人此起彼落,在十多艘小船上来回 盘旋。
范中恩始终抢不近心砚身边,心中焦躁,又盘了一圈。
眼见前面三艘小船丁字形排 着,心砚已跳上近身的一艘,他假意向左一扑,心砚嘻嘻一声,跳上右边小船。
哪知他往左 一扑是虚势,随即也跳上了右边小船,两人面面相对,他左笔一探,点向心砚胸前。
心砚待 要转身闪避,已然不及,危急中向前一扑,发掌向范中恩小肚打去。
范中恩左笔撩架,右笔 急点对方后心,这一招又快又准,眼见他无法避过,忽然背后呼的一声,似有一件十分沉重 的兵刃袭到。
他不暇袭敌,先图自救,扭腰转身,右笔自上而下,朝来人兵器上猛砸下去, 当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来人兵器只稍稍一沉,又向他腰上横扫过来。
这时他已看清对方 兵器是柄铁桨,使桨之人竟是船尾的艄公,刚才一击,已知对方力大异常,不敢硬架,拔起 身来,轻轻向船舷落下,欺身直进,去点艄公的穴道。
蒋四根解了心砚之围,见范中恩纵起 身来,疾伸铁桨入水一扳,船身转了半个圈子,待他落下来时,船身已不在原位。
他“啊 哟”
一声尚未喊毕,扑通一响,入水游湖,湖水汩汩,灌入口来也。
心砚拍手笑道:“捉迷 藏捉到水里去啦。”
乾隆船上两名会水的侍卫赶紧入水去救,将要游近,蒋四根已将铁桨送 到范中恩面前,他在水中乱抓乱拉,碰到铁桨,管他是甚么东西,马上紧紧抱住。
蒋四根举 桨向乾隆船上一挥,喝道:“接着!”
范中恩的师叔龙骏也是御前侍卫,忙抢上船头,伸手 接住。
范中恩在皇上面前这般大大丢脸,说不定回去还要受处分,又是气,又是急,** 的怔住了,站着不功,身上的西湖水不住滴在船头。
龙骏曾听同伴说起心砚白天在三竺用泥 块打歪袖箭,让御前侍卫丢脸,现在又作弄他的师侄,待他回到陈家洛身后,便站了出来, 阴森森的道:“听说这位小兄弟暗器高明之极、待在下请教几招。”
陈家洛对乾隆道:“你我一见如故,别让下人因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这一位既是暗器 名家,咱们请他在靶子上显显身手,以免我这小书僮接他不住,受了损伤,兄台你看如 何?”
乾隆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应道:“自当如此,只是仓卒之间,没有靶子。”
心砚纵身 跳上杨成协坐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成协点点头,向旁边小船中的章进招了招手。
章进跳了过来。
杨成协道:“抓住那船船梢。”
章进依言抓住自己原来坐船的船梢。
这时杨 成协也已拉过船头木杠,喝一声“起!”
两人竟将一艘小船举了起来,两人的坐船也沉下去 一截。
众人见二人如此神力,不自禁的齐声喝彩。
骆冰看得有趣,也跳上船来,笑道:“真是个好靶子!”
荡起双桨,将杨成协的坐船划 向花艇。
心砚叫道:“少爷,这做靶子成么?
请你用笔画个靶心。”
陈家洛举起酒杯,抬头饮干,手一扬,酒杯飞出,波的一声,酒杯嵌入两人高举的小船 船底,平平整整,毫没破损,众人又是拍手叫好。
白振和龙骏等高手见杨成协和章进举船, 力气固是奇大,但想一勇之夫,亦何足畏,待见陈家洛运内力将瓷杯嵌入船底,如发钢镖, 这才暗皱眉头,均觉此人难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