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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有情有义怜难侣 无法无天振饥民(2/10)

周绮道:“别罗唆,我不爱说了。”

口中说话,手里不停,第三枚金针也拔了出来, 用草灰按住创口,拿布条缚好,见他血流满身,仍是脸露笑容,和自己有说有笑,也不禁暗 暗钦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个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 叫妈呢?”

想到爹娘,又是一阵难受。

这时她满手是血,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 点水喝。”

一望地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大雨甫歇,溪中之水流势湍 急,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了,俯身溪上,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 上衣服既湿且皱,脸上又是血渍又是泥污,简直不成个人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样子全 教他看去了。”

于是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将头发梳好编了辫子,在溪里掏 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一定口渴,可是没盛水之具,颇为踌躇,灵机一动,从背上包里取出 一件衣服,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浸得湿透,这才回去。

徐天宏刚才和周绮说笑,强行忍住, 此时肩上剧痛难当,等她回转,已痛得死去活来,周绮见他脸上虽然装得并不在乎,实在一 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张开嘴,将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里,轻轻问道: “痛得厉害么?”

徐天宏一直将这个莽姑娘当作斗智对手,心中不存男女之见,哪知自己受 伤,偏偏是这个朋友中的惟一对头护持相救,心中对她所怀厌憎之情一时尽除,这时周绮软 语慰问,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便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几时消受过这般温柔词 色,心中感动,望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周绮见他发呆,只道他神智又胡涂了,忙问: “怎么,你怎么啦?”

徐天宏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谢你。”

周绮道:“哼,我也 不要你谢。”

徐天宏道:“咱们在这里不是办法。

可也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 咱们是兄妹俩……”

周绮道:“我叫你哥哥?”

徐天宏道:“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就 叫我叔叔。”

周绮道:“呸,你像吗?

就叫你哥哥好啦。

不过只在有人的时候叫,没人的时 候我可不叫。”

徐天宏笑道:“好,不叫。

咱们对人说,在路上遇到大军,把行李包裹都抢 去啦,还把咱们打了一顿。”

两人商量好了说话,周绮将他扶起。

徐天宏道:“你骑马,我 脚上没伤,走路不碍。”

周绮道:“爽爽快快的骑上去。

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徐天宏 笑笑,只得上了马。

两人出得树林,面对着太阳拣小路走。

西北是荒僻之地,不像南方处处 桑麻,处处人家,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又饥又累,好容易才望见一缕炊烟,走近时见是一 间土屋。

行到屋前,徐天宏下马拍门,过了半晌,出来一个老妇,见两人装束奇特,不住的 打量。

徐天宏将刚才编的话说了,向她讨些吃的。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人的官 兵。

客官,你贵姓?”

徐天宏道:“姓周。”

周绮望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那老妇把他们迎 进去,拿出几个麦饼来。

两人饿得久了,虽然麦饼又黑又粗,也吃得十分香甜。

那老婆婆说是姓唐,儿子到镇上卖柴给狗咬了,一扁担把狗打死,哪知这狗是镇上大财 主家的,给那财主叫家丁痛打了一顿,回家来又是伤又是气,不久就死了。

媳妇少年夫妻, 一时想不开,丈夫死后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

老婆婆边说边淌眼泪。

周 绮一听大怒,问那财主叫甚么,住在哪里。

老婆婆说:“这杀才也姓唐,人家当面叫他唐六 爷唐秀才,背后都叫他糖里砒霜。

他住在镇上,镇上就数他的屋子最大。”

周绮问道:“甚 么镇?

怎样走法。”

老婆婆道:“那个镇啊,这里往北走五里路,过了坡,上大路,向东再 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镇。”

周绮霍地站起,抄起单刀,对天宏道:“喂……哥…… 哥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休息。”

徐天宏见她神情,知她要去杀那糖里砒霜,说道:“要吃 糖嘛,晚上吃最好。”

周绮一楞,明白了他意思,点点头,坐了下来。

徐天宏道:“老婆 婆,我身上受了伤,行走不得,想借你这里过一夜。”

那老婆婆道:“住是不妨,穷人家没 甚么吃的,客官莫怪。”

徐天宏道:“老婆婆肯收留我们,那是感激不尽。

我妹子全身都湿 了,老婆婆有旧衣服,请借一套给她换换。”

老婆婆道:“我媳妇留下来的衣裳,姑娘要是 不嫌弃,就对付着穿穿,怕还合身。”

周绮去换衣服,出来时,见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儿子房 里的炕上睡着了。

到得傍晚,徐天宏忽然胡言乱语起来,周绮在他额角一摸,烧得烫手,想 是伤口化脓。

她知道这情形十分凶险,可是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 生徐天宏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举刀在地上乱剁,剁了一会,伏在炕上哭了起来。

那老婆 婆又是可怜又是害怕,也不敢来劝。

周绮哭了一会,问道:“镇上有大夫吗?”

老婆婆道: “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事是最好的了,不过他架子很大,向来不肯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来看病。

我儿子伤重,老婆子和媳妇向他磕了十七八个响头,他也不肯来瞧……”

周绮不等 她说完,抹了抹眼泪,便道:“我这就去请。

我……哥哥在这里,你瞧着他些。”

老婆婆 道:“姑娘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来的。”

周绮不再理她,将单刀藏在马鞍之旁,骑了马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天已入夜,经过一 家小酒店,一阵阵酒香送将出来,不由得酒瘾大起,心道:“先请医生把他的伤治好再说, 酒嘛,将来还怕没得喝么?”

见迎面来了一个小厮,问明了曹司朋大夫的住处,径向他家奔 去。

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门,才有个家人出来,大剌剌地问:“天都黑了,□嘭山响的打门 干么?

报丧吗?”

周绮一听大怒,但想既然是来求人,不便马上发作,忍气道:“来请曹大 夫去瞧病。”

那家人道:“不在家。”

也不多话,转身就要关门。

周绮急了,一把拉住他手 臂,提出门来,拔出单刀,说道:“他在不在家?”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真 的……真的不在家。

“周绮道:“到哪里去啦?

快说。

“那家人道:“到小玫瑰那里去 了。”

周绮将刀在他脸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甚么东西?

在哪里?”

那家人道:“小玫 瑰是个人。”

周绮道:“胡说!

哪有好端端的人叫小玫瑰的?”

那家人急了,道:“大…… 王……姑娘。

小玫瑰是个婊子。”

周绮怒道:“婊子是坏人,到她家里去干么?”

那家人心 想这姑娘强凶霸道,可是世事一窍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

周绮怒道:“我问 你。

怎么不说话?”

那家人道:“她是我们老爷的相好。”

周绮才恍然大悟,呸了一声道: “快领我去,别再罗唆啦!”

那家人心想:“我几时罗唆过啦,都是你在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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