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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喜幔血色红(1/2)

看得出,杨戬的伤势恶化了许多,但恶丐的吩咐,哮天犬又不敢去违逆。

看着哮天犬佝偻着背起主人,杂在众丐群里向城南走去,哪吒狠狠地咬住了唇。

去赵家讨喜钱……他将目光投向还算清醒的百花和龙八,看见他们别转过脸轻微地头。

哪吒的心顿时一阵抽痛,那天的婚礼他有事未到,只是听三圣母参加婚礼时,找到了杨戬带回刘家村照顾。

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是在那样一种场景,东海龙宫的面子,来的神仙可不少啊!

到了赵府,哮天犬求了半晌,好容易央动管家在墙角找了块空地。

可管家不耐烦的牢骚声,却将恶丐头目引了过来。

哮天犬才安置好主人,便被头目连踢带打地拽去了正厅。

吉时将近,轰天的炮仗,飞扬的喜幔,交织着纷杂的欢声笑语。

大院里越的热闹,但零星的话语,变化赶来祝贺的神仙,令杨戬的脸色,陡然便惨白如纸。

三圣母紧上几步,挡在他的身前,试图遮住来往宾客的目光,别让众人现。

她已经不敢再看哥哥的眼睛,在听到这是龙八和丁香婚礼时,那双眼睛是怎样的震惊。

看他收缩着身子想往阴影处挪去,却偏偏连指尖也无法抬起,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为他挡去将要到来的羞辱。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注视院前落地的大红喜幔。

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落在耳中的话也似甜的滴蜜。

不过她已听不清楚,只是模糊地想到,红色,喜庆,为什么会用这样鲜艳的红代表喜庆?

那是鲜血的颜色啊,从人身上流出的血,染在布上,慢慢凝固成了无希望的暗黑。

然而在最初,它也是这样鲜艳夺目的红啊,溅在幔上,是不是也会这样的喜庆?

或者,婚礼上满溢着欢喜吉庆的红,最终都会变成鲜红的血,褪成那种血液凝成的死亡的色彩?

乐声大作,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一身吉服的龙八,正扶了丁香喜气洋洋地步入前厅。

三圣母没有去看,盯着喜幔上的喜字出神,突然便想起了华山上成亲的自己。

和刘彦昌的婚烟,快乐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快乐,她不会撞哥哥,不会咬紧牙关死撑了二十多年。

她是要人宠着的,二哥的宠爱,让她无法接受后来的怒气,而刘彦昌除了给予她这份宠爱,还给了二哥不曾给她的尊崇。

看到这个男人惊为天人的目光,看到他心翼翼、唯唯诺诺的举止,看到他吟风弄月后投来的寻求认同的眼神,她陶醉而满足。

在他面前,她是妻子,是仙子,是生命中最意外的一份大礼。

因此,她不在乎他的无能,不在乎他的懦弱,却在乎他的背叛……

但若不知道这一切,她和他,应该还能幸福地过下去吧?

幸福而漫长的岁月,人人称慕的爱情——可已经毁了,毁了,毁在他的背叛里,毁在冷酷的真相里。

如果不知道呢……

陡然冒起这个念头,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她应该庆幸的,庆幸知道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庆幸识穿了他,摆脱了他……她怎么会后悔?

不!

阳光带不来半热力,她只觉遍体冷汗,这个念头如蛛网般纠缠。

她知道自己是在后悔,后悔知道这一切。

然而,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

在虚假的情义里,永远虚假地幸福下去?

那二哥怎么办,这世上唯一全心为着她的那个人……

那样的一间屋里,她将二哥一直抛在那里,不闻不问。

她是他最宠的妹妹,却也是这世上伤他最深的人。

遗忘与冷漠,憎恨与唾弃,来自亲人的这一切,都会交构成最苛刻的痛苦煎熬……可就算没有法力,二哥依然还是神仙之体。

神仙的一生,漫长得没有边际,那样的煎熬,岂不也要漫长得永无边际?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然而她是真的害怕呀,她害怕即将到来的三年岁月,害怕看见那间屋,更害怕离开水镜之后,回到家中,面对背叛她的男人,面对三界中人背后的耻笑,面对重伤在身,需要她长久照顾下去的二哥……

水镜,水镜,为什么要有这样奇异的功效?

镜如水,折射着时间的留影,但时光如水,再难逆转,就更应如水一般从容逝去,不该留下任何追溯的痕迹……

视线被大红的喜字牢牢吸引,无法离开,那红色忽然漫延开,扩大,模糊了形状。

她盯着那喜字——不,已经没有喜字了,她困难地呼吸,那双喜已经渲成一团,就像血,一大块血渍。

那血渍又在扩大,与院中的喜幔相连,铺天盖地的血幕,血潮,向她扑过来。

她无法呼吸了,也不敢张嘴呼救,怕那血进入口中。

那是二哥的血,她不能饮他的血。

但她也不想死,死在这片血海里。

耳中的声音忽然放大,她一下清醒过来,急促地呼吸着,儿子的手臂正牢牢抱住她乱舞的双手,一迭声地在问她怎么了。

她疲惫地摇摇头,一抬眼,玉纯净的双眼正对上她,让她又一阵心慌意乱,好像刚刚的胡思乱想,在光天化日下被人看破,让她无地容身。

幸好玉只是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视线,呆呆地沉入自己的世界。

推开儿子的手,她悄悄掠去鬓边的汗水,站直身子。

那些杂乱的思绪,也许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累了,被经历的事实弄得身心俱疲,于是做了一场可怕的白日梦,如此而已。

但她不敢再看那喜幔,只得茫然望向前方。

太阳也真是太刺眼了,让她有些眼花,看不清院外走来的人是谁。

那人是谁,沉浸在幸福中,容光焕,那样的淡定优雅,却在看到二哥时一下子愣住。

是谁?

她望向沉香玉,却见他们低下头去;她转身看向哥哥,却见他流露出淡淡的自豪与喜悦,嘴角竟噙了笑意。

谁,谁能让他在这种处境这般境地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三圣母甚至有了些妒意,睁大空洞模糊的眼睛,人近了,近了……是她,是她自己?

是呀,她怎么忘了,她听了嫦娥的话,悄悄去打听杨戬的下落,遍寻不着,却在院中见到了他。

三圣母一阵眩晕,看着笑意盈盈的自己,竟是那样的陌生——水镜中的光阴虽是虚拟,却早将心底的那份欢喜,一磨蚀成沉重的枷锁,曾经的自己恍如隔世。

这样的三千年,是怎样的一世呵!

只是二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悦,是听见旁人我去找你,于是,你就这样轻易地为我感动了吗?

天啊,如果有可能让一切重来,哪怕是只从此刻开始,我也要收回自己的话,扶你进房,祈求你的原谅,绝不让你眼中的喜悦变成麻木的自嘲与寂寥……

她急切地想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离刚才那可怕的杂念。

那时的自己,上前了几步,又犹豫着站住,甚至,在那恶丐闻声赶来,对二哥横加污辱时,也依然选择了沉默。

三圣母神经质地揪住衣角,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肯认他?

只知道犹豫,只想着逃避正生的一切?

一边的沉香,却是目光倏缩。

因为,他看见自己过来了,扶着外婆,在看到哮天犬时吃了一惊,然后,当目光转向母亲的身后时,神色变幻,显露出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恼怒。

看着四公主三言两语解了围,自己扶外婆转回了前厅,沉香无由地松了一口气。

那时的自己,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再面对了。

但随即,他蓦地握紧了拳,舅舅正挣扎着,从母亲的身后,竭力寻找着外婆远去的身影。

新天条颁布三界后,阖家的第一份大礼,便是玉帝释放了秘密囚禁着的外婆。

那时便是母亲,也万没想到,十日晒化在桃山的外婆原来还在人世。

对天廷曾经的怨恨烟消云散,玉帝的亲情,老君的仁厚,令自己一家感动莫名。

如果没有水镜,这众人还要抱着感激,天真地过上多久?

沉香回思着,细想着那已成过往的八百年岁月。

八百年里,舅舅靠近中枢,握紧权力,揣摩天廷势力分布,推测着上位者的应对举措,凡此种种,终成了舅舅能够算无遗策的最大资本。

改天条也好,外婆被释也好,那般宏大的筹谋,原来,都不过是舅舅多年努力的厚积薄而已。

沉香苦涩一笑,敬服中带着浓浓的自嘲。

沉香救母……誉满三界的过去,现在看来更象个不堪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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