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寒露2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 仿佛银针落地能听清楚。
皇上久久未语,跪伏在地上的林昆颉与林鸿朗兄弟两皆不敢抬头。
林昆颉高举族谱,因举着时间长, 手臂难免发酸发抖, 他极力控制住。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已经涨红了。
“林爱卿, 你知道这件事吗?”
皇上终于开口, 问的是我之前的三叔。
林鸿朗跪资愈发标准, “回陛下, 家兄曾给臣来家书,让微臣以对待自家子侄对待林檀。
微臣受天恩教诲, 怜爱,不以血缘论亲近, 臣绝不知情林檀会做出这等蝇营狗苟的事。”
皇上尾音上扬哦了一声, “那两位爱卿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臣等不敢妄言。”
“既然不说的话,就退下吧。”
林鸿朗轻扫了眼林昆颉,跪着往前爬行了两步,“陛下, 罪林檀罪责难逃,处以极刑不为。”
皇上目光停在林昆颉身上,“江阴侯,你的意见呢?”
“臣无异议, 臣愿辞去爵位。”
林昆颉恭敬答。
“看来两位爱卿都认为林檀非死不可。”
皇上话锋一转,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以为你们来是为林檀求情,动物尚且怜子, 你们二倒是通透,当断则断,荣时绝口不提林檀的出身,辱时恨不早除痈疽。
光是一条欺君之罪,朕就可以治你们死罪。”
“陛下饶命!”
林昆颉和林鸿朗异口声急呼,春寒料峭,二背后衣服却湿透。
林鸿朗言辞恳切,“陛下,我们兄弟二绝无欺君之心,当家兄是因被林檀父母蒙骗误把林檀视为亲子,这些家兄对林檀视如己出,林檀有负圣恩,家兄与微臣虽心情悲痛,万万不敢袒护林檀。”
“既然悲痛,为何说极刑不为?
朕看你们两个一为狠心,二为胆大包天,竟敢将赌鬼之子作为林家子弟,参加科考,朕不若严惩你们,岂非日后都敢效仿,从白丁之家选取天资聪慧者,为家族谋荣辱?”
皇上像是真的动怒了,抓起面前的茶盏狠狠往下一砸。
虽然茶盏砸不到林昆颉和林鸿朗二,他们都因龙颜大怒而面色惨白,林昆颉高举的手瞬间瘫软下去。
一瞬间我好似看到皇上眼里的杀意。
皇上砸了茶盏,怒气方消了些许,他没再看林家兄弟二,目光转到我身上,“从羲,你说说该怎么罚?”
我望了眼下方跪着的林昆颉,原来有一日我可以干涉我生父的死活。
真真是滑稽荒唐。
“臣不知,臣最近读书,读到一句话,’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
我低声说。
皇上沉默一会,下了旨意。
林鸿朗贬去工部尚书的官职,罚俸禄三,外放地方,而林昆颉的刑罚则多,褫夺爵位,林家直系上下流放安化,五期满可返回姑苏。
林家子弟百内不许参加科考。
林昆颉暂被扣押,其妻子被勒令半个月到京,受游街之刑再流放。
于此时,林檀的真实身份被公之于。
圣旨下来的第七日,我把段心亭带去了天牢。
太子上次带我来天牢,就给了我一枚腰牌,有那枚腰牌,我可以随意进入天牢。
段心亭被我带上马车就显很不安,他在马车上缩成一团,叫我檀生哥哥。
“檀生哥哥,我们去哪里?”
我盯着他,“去见真的檀生哥哥,你高兴吗?”
段心亭像是听不懂我的话,瞪圆眼睛摇头晃脑一会,又说:“檀生哥哥,我怕……有鬼……”
我没再理他,等马车停下来,我拉着他下了马车。
宋楠怕段心亭乱说话,一等他下车就给他点了哑穴。
今日为稳妥起见,宋楠给段心亭乔装打扮了一番,保证他父亲到场都未必能认出段心亭。
宋楠和段心亭作为我的随侍我进入天牢,牢房光线昏暗,狱卒难以看清段心亭的脸。
距离上次来看林檀已快有半月,而他在天牢里待了一个月。
我看到他时,更难辨认牢房里的是林檀。
他形销骨立,似乎靠墙上锁铐支撑身体,衣服换成了囚服,上面尽是血痕鞭记,两膝各有暗红血印。
而他的右手被纱布包着,看不清伤势如何。
上次我一到,林檀就抬起头,这一次狱卒都在开锁了,他都毫无反应。
狱卒一边开锁,一边低眉顺眼跟我说:“贵小心脚下。”
今日的狱卒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宫里出来的。
他说完,大步走进牢房里,抓起角落里的一桶水向林檀泼去。
那水应该跟之前一样,是盐水。
一泼,林檀浑身剧颤,一直低着的头总算有了反应,他以一种很迟缓的速度动了动头,再慢慢抬起。
林檀抬起头,我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
伤口应该是伤,没有处理,血从伤口流下,将一只眼的眼睫糊住。
他看到了我,没有说话。
我让狱卒退下后,又问宋楠,“周围有吗?”
宋楠对我轻轻摇头,我抓段心亭走到林檀跟前。
林檀仿佛看不到段心亭,只盯着我看。
我怎么忘了,段心亭乔装打扮了一番,他肯定认不出。
我平稳了呼吸看向段心亭,将话说出,“这就是你的檀生哥哥,段心亭,你不是见他吗?
我带你见他,你必很开心吧,以后你们两个好好。”
段心亭说不出话,只白着脸摇头。
他特别抗拒靠近林檀,我刚刚废了不少力气把他扯进来。
“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我故意哼笑一声,“现在林檀就在你面前了,你抱他多久都可以,此生此跟他在一起行,这样便不枉费你为他杀了。”
我又对林檀说:“段心亭我给你带来了,放心,我把他养很好,脸上的东西都可以洗掉,他不说话是被点了哑穴。
对了,有件事,我告诉你,林昆颉已经将你逐出族谱了,你已经不是林家了。”
话音刚落,段心亭忽然挣开我的手,往牢房外跑,他没跑两步,就被宋楠堵住去路。
他表情惊恐,来回看我三,最后竟躲在我身后。
段心亭发不出声音,只啊啊地叫,坐在地上,抱住我腿,害怕地哭,而后又对着林檀的脸无声喊着么。
“宋楠,暂时给他解开哑穴。”
我知道段心亭在说么。
等他哑穴解开,我方知道他一直说的是,“不要!
我不要他!
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我不要!”
段心亭像是极怕我把他留在这里,不仅抱着我腿,哭通红的脸蹭我的腿,以示讨好。
在段心亭的害怕中,林檀笑了。
他先是低笑一声,继而大笑出声。
胸腔因笑而频频震动,褴褛的衣襟隐约能看到皮肤上的青色奴印。
谁看到现在的他,都不能认出他是一个月前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林檀, 琼秀风骨,摧于一朝。
“杀了我吧。”
他说着,语句停了一下,“九皇子。”
“九皇子”
三字,林檀说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