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泪1(2/6)
萤火的手臂僵在风里,疑心是听错了,讶异地回头。
长生的神情格外执著,不是讨要糖果的顽皮孩子,凝重的表情让萤火不禁想掏出钱助他一臂。
可惜数额实在不小,保持清醒的萤火只能搜肠刮肚,寻思婉拒而不伤人的说辞。
紫颜赶到,一扫当场,明白了几分,问长生道:“你想赎这个孩子?”
少年脚下有块不起眼的牌子,写了他的售价,但他无视自己悲惨的命运,昂了头注视虚空。
长生殷切的表情,他完全没放在眼中,不在乎有没有人买他,不在乎谁出得起这样的高价,眼神既孤傲又空洞。
中年人见紫颜主仆望之不俗,拱手道:“客官请了,我卖的这件货非是凡品,值百两金。”
紫颜看了少年一眼,蓦地一惊,“是波鲧族的鱼人?”
中年人赞道:“先生果是识货,不过这百两金子,卖的是他的十滴眼泪。”
萤火气结,世上竟有如此高价之物,愣道:“眼泪比珠宝还贵,不是抢钱么?”
中年人振振有词,说道:“这位客官,看来你对北荒太不熟悉,北荒最有名的三大奇珍,其中之一就是这波鲧族鱼人泪。
鱼人泪可驱百邪、治百病,久服则童颜黑发,益寿延年,这样的宝贝卖一百金,实是便宜。”
“鱼人泪真是灵丹妙药?”
长生问紫颜。
紫颜轻笑,波鲧族的鱼人泪收集不易,故有诸多传说。
在他看来,易吸收染料又不伤人的鱼人泪,是变幻眼珠颜色的最佳材质。
至于治病疗伤,或有些许功用,却绝没有谣传的神奇。
“是不是灵丹妙药都不重要。”
中年人徐徐插话,现出悲悯的神色,也不知是否惺惺作态,“多年来波鲧族被人捕杀得厉害,像这孩子在的部落,几乎全灭,就剩下他一人。
你说,这样的鱼人泪,够不够珍贵?
兴许就是最后的眼泪。”
长生怒道:“那你还把他抓来?”
他握起拳,恨不能上去给中年人一下。
“是我救了他!”
中年人急急撇清,摸了小胡子道,“我赶到他们寨子,从死人堆里捡出他,这孩子又不肯喝水,非要和族人一起死。
要不是我逼他好好活下去,恐怕早就替他收尸了。”
长生瞪眼看着中年人,对少年更多了同情。
他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在说哀莫大于心死,整个人就是一柱冰凌,被狐袄收藏了所有寒气,一旦照到阳光,咝咝的寒烟仿佛从他身上漫溢出来。
奇怪的是,看到他就仿佛看到自己的过往,长生的心中冒出止不住的念头,一定要伸手搭救这个人。
紫颜微微起了怜惜之意,道:“他的眼泪,说卖就卖?”
中年人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笑道:“先生有眼力,知道这件货的特异处。
不错,鱼人泪不是说卖就可卖,他不哭,就没法交货。
如果先生给足了金子,在下保证十日内,必有鱼人泪献上。”
萤火听听不对,道:“你收了金子就溜走,又怎么算?”
中年人深深鞠了一躬,道:“这十日,吃住全由诸位包了,若最后没法交出鱼人泪,当面双倍赔款。”
长生忽然嘴角一抽,怔怔地道:“你要打他,逼他哭?”
中年人笑了摇头,“个中奥妙,恕在下不可说,不过绝不会用卑鄙的手段。
更何况,这孩子是个硬骨头。”
波鲧族少年听到这句,眼珠缓缓一转,如锐利的尖刀剜向他的脸。
中年人尴尬一笑,按了按头上的皮帽。
天气意外的凉呵。
长生睁大眼凝视少年,诚恳地道:“我会救你,你先来和我们一起住,慢慢地再想法子赎身。”
掉头问中年人,“赎他自由,一共要多少金子?”
中年人嘿嘿一笑,“小哥怕是出不起这价钱,我后半辈子指望和他相依为命。”
长生冷笑,“我家少爷有的是钱,还怕穷了你!”
中年人望了望紫颜的脸色,笑道:“你把钱讨来再谈也不迟。”
长生可怜兮兮地站到紫颜面前,乌黑的眼扑闪扑闪望着他。
紫颜轻咳一声,“萤火,给他买件披风,人要受寒了。”
萤火得令,立即奔至最近的摊头,挑了件翠毛锦织金长披风,回来替长生围好。
长生哭笑不得,嘟哝道:“少爷,我不买衣服不打紧,一百两金子,你先借我。”
紫颜肃然不语,长生自觉提了诸多要求,不安地低下头。
紫颜道:“你看这个方河集,没有钱大可以物易物,你想想有什么可换的,我自有办法。”
萤火暗忖,今趟出门时本是逃亡,带出的金子不多,否则直接买人便可,何用易货这样麻烦。
看到紫颜对长生说话的样子又恍然,长生一直太过依赖,能以此磨炼他的心性倒是好事。
长生左右看了看,赧颜将紫颜拉过一边,小声道:“我们若走开了,他被别人买去怎办?”
紫颜道:“咦,没人像你这样傻吧?”
长生略为安心,扭头对那少年道:“我会回来,你等着。”
少年脱下他的狐袄扔过去,碧蓝的眼睛里有睥睨天下的傲气,决绝地道:“我不要人救,你走吧。”
长生愣住,他全是一片好意,当面的拒绝令他有点难堪。
很快,他看到少年倔强的眼,像是勾起内心遥远的回忆。
他把怀中狐袄递给中年人,“这件袄子值几两金子,就做定金,你不许再把他卖给别人,今日我肯定来买。”
转头对少年道,“我会回来,我答应你。”
他自说自话,不管那少年要不要,一把拉了紫颜的手往旁边的道上疾走。
萤火朝那中年人欠了欠身,提步掠在后面。
“你想好用何物交换了么?”
紫颜扫视路两边琳琅的货物,随口问道。
长生想到侧侧在家绣花,细想自己并无任何技艺,不是不灰心。
踌躇了片刻,道:“我没值钱的物事,怕换不到一百金。”
紫颜步子慢下,盈盈地望了他轻笑,“何妨一试?
不试,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长生微一迟疑,瞥见路边一株尖尖的杂草,道:“好,有少爷帮我,我就试试看。”
那是随处可见的草,不起眼地扎根在卖羚羊角的货摊下,旁边两株被行人踩得稀烂,瘫在地上,只有它劲拔地挺直了身。
长生轻轻一拽,两手灵巧地翻折草叶,紫颜含笑望着,见他没几下编出一只蚂蚱,绿色的长须和四足在风中飘摇。
长生皱起眉,拎起草蚂蚱喃喃地道:“我好像天生就会编这个,少爷,你说奇怪不奇怪?”
紫颜牵起蚂蚱的长须,贴近了凝视片刻,“不错。”
长生汗颜地道:“卖不了几文钱。”
紫颜道:“谁说要卖?
萤火,你早上逛过集子,这地方有人卖草蚂蚱么?”
萤火道:“我走的铺子没有。
呃,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方河集来往的皆是客商,要卖的编织多半是做工复杂的器物摆设,像桌椅、妆台。”
长生听了,眼中一黯。
“那就好。
我们找个女孩儿家去换。”
紫颜径自逗弄草蚂蚱,乐悠悠地前进。
长生和萤火跟在后面,长生不解地问萤火:“少爷打什么算盘?”
萤火道:“你那种东西,只能骗小女孩。”
长生哼了一声,吐出“古板”
两字,萤火真像从未年轻过,不懂童心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