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花(1/7)
离京城不远的乐州城外,一驾雕轮绣帏的香车缓缓向北驶去。
车上有一少年掀开油纸梅花暖帘,眺望四周景致,但见翠拂春晓,柳洒长堤,远望去一城青碧。
满目草色间,夹有三两点桃花开在枝头,娇若美人新妆,倍添妩媚。
少年爽朗回头一笑,玉白色的面庞比春色更为诱人,“少爷,我们终于上路了!”
紫颜双目微阖,伸出两指拎了件白纺绸披风遮在身上,淡淡地道:“沿路风景并无二致,没什么稀奇。
我睡一阵,打尖时再叫我。”
说完不理旁人,径自睡了。
长生初次出门旅行,哪顾得上紫颜这一瓢冷水,又笑着对侧侧道:“少夫人,我们要去多少地方?
会不会去到冰天雪地、鸟兽绝迹之处?”
侧侧笑道:“会啊,到时没东西吃,就抓个人煮来下酒。”
说完,见长生一脸诧异像是真信了,咯咯笑个不住。
萤火兀自在车中盘膝打坐,对身边的喧哗充耳不闻。
长生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唯有睁大双眼,一丝不漏地贪看车外风光。
侧侧起先笑话他是土包子,待打过瞌睡,见他仍看得认真,心下生出怜意,摸了摸他经风吹红的脸,道:“春寒料峭伤人,你莫要再看,放下帘子暖和一阵。”
长生被她提醒,果然打了个喷嚏,再回望紫颜,已蒙了披风在脸上。
长生忙放下帘子,赧颜道:“我只顾贪玩,差点冻坏少爷。”
紫颜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没有风景可看,长生随了车子轻轻摇晃,不多时也睡着了。
梦里瞧见碧草茵茵,犹如浅湖连天,许多似曾相识的青山绿水,齐齐地往眼前儿扎堆。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明爽快的好心境,很久不曾有了。
长生俯下身,茸茸的青草轻刺他的手,痒痒地直钻到心里去。
紫颜不知何时张开眼来,侧侧望着长生唏嘘地道:“他什么好事都没经历过,但愿这一路上别再有什么磨难。”
紫颜沉吟了片刻,对萤火道:“到了下个县城,买些水晶玻璃把暖帘换了。”
然后轻阖眼帘,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
他腰间的香囊暗暗散出幽眇的香气,如一袭锦被遮住了长生。
马车一径奔了两个时辰,长生醒来时惊喜地发觉两旁车窗变得清晰可鉴,外边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寒风却不会漏进一丝儿来。
更精妙的是窗上配了小门,往边上一拉,凉凉的风透身而过,令他浑身舒畅。
县城里最大的商行老板正站在萤火旁边,赔着笑和他结算价钱。
萤火也不多说,随意打赏了一大锭成色极好的足金,登即吸引了街上所有的目光。
等紫颜一行人进了临街的酒馆用膳,围观香车的百姓几乎惹得车夫要扬鞭打人。
一个头绾双髻的小丫头涎着脸靠近车夫,甜甜笑道:“车夫大哥,你口渴了吧,我给你买茶喝可好?”
车夫瞥她一眼,见她敞着单薄的毛青布棉衣,一条又肥又大的百褶裙垮在腰身上,毫无姿容可言,便摇了摇头。
小丫头立即摸出三枚铜钱,指了前边的一家茶水铺道:“车夫大哥,那家罗氏茶铺的神仙茶当真比蜜还好喝,我买来给你解解渴。”
那车夫拗不过她一腔盛意,想想无妨,就点头应了。
小丫头一蹦一跳地去了,不多时取来一盅茶,车夫喝了几口,的确好味道,便有一茬没一茬和她聊起来。
那丫头聊到兴起,索性跃上马车和他神侃。
说到后来,车夫把祖宗八代的故事讲完了,眼一斜,看见紫颜一行人吃完出来,连忙赶小丫头下车。
那小丫头扣上了棉衣,像是禁不住天气的寒冷,走过众人身边时尤缩着脖子。
萤火狐疑地瞪她一眼,等上了车仍皱眉想着,觉得奇怪。
紫颜一坐回马车,就道:“我的香呢?”
在乐州,姽婳曾交给他一大包香带了路上用,这下十几种香全没了,连长生也吓出一身冷汗。
萤火猛然惊觉,叫道:“那个丫头!”
掀开马车前面的帘子,急望向街上。
人来人往,哪里去找一个小小姑娘?
萤火拉住车夫盘问了许久,侧侧听罢,冷笑道:“不消说,是个惯偷。”
紫颜道:“去这城里最大的当铺看看。”
侧侧愣道:“她一定有同伙销赃,为何去当铺?”
紫颜笑吟吟地道:“我看到她的面相,这孩子身世可怜,偷东西不过混口饭吃,不会有同伙。”
侧侧嘀咕了半天,不信他凭擦肩而过的一瞥就能断定那丫头的行止。
紫颜的权威在另两人那里却是毋庸置疑。
萤火立即打听了当铺所在地,火速地吩咐车夫赶车前往当铺。
马车停在“恒信当”
外,一面四角包铜的长方木牌上大书一个“当”
字,门户井然。
内里曲折盘绕,从外面看不出究竟。
侧侧不以为然,“这也算城中最大的当铺?”
萤火跳下车进门去了,众人在车上等着,不多时,他从另一边的门走出来。
长生奇道:“咦,这店铺有两个门。”
侧侧笑道:“当铺都有前后门,你要进去了就知道,里面还有一道大屏风。
来这里的最怕见人。”
长生低头想着,约莫有模糊的片断自心下闪现,却什么也记不清了。
萤火走近众人摇了摇头。
紫颜道:“我和侧侧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去其他铺子走一趟。”
长生见有独自效力之机,分外欢喜,忙应声摸着路寻去了。
他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尽头,像一叶飘萍遁去无踪。
侧侧想到他虽在紫府忙里忙外,可人却再天真不过,蹙眉道:“他连当铺也不识,怎好叫他去?”
紫颜如同严父,明明心是软的,偏故作严厉地道:“玉不琢,不成器,多少要让他吃点苦。”
侧侧认真地盯了他看,见他殊无玩笑之意,只能由他去了。
“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当铺吗?”
嘴甜人俊就是讨便宜,长生很快问到了路,更有人自甘当向导,领着他直达另一间当铺门口。
他直觉这是那个小丫头会来的地方,柜台虽高,掌柜却慈祥。
想到那些香是紫颜的命根子,他的心一拎,放下犹豫走上前和掌柜寒暄。
“你说的这位客人刚走。”
长生大喜,“那些香在不在?
我要赎出来!”
掌柜斜睨着他,“小店不收来历可疑之物,一则那些香也不值几个钱,二则她交代不出东西从何而来,当然不能收。”
长生暗骂他不识货。
姽婳所配无一不是极品香料,这老头居然没看出来,以为和寺庙里卖的寻常焚香差不多。
这家铺子既不收,那丫头会不会再去其他的店铺碰运气?
他忙向掌柜打听,掌柜道:“这城里统共三家当铺,你随便走走就碰到另外一家。”
长生心想萤火自会去剩下那一家,他倒不必去了。
怕就怕那丫头以为这香不值钱,随手扔掉,那便麻烦了。
一念及此,想到对方刚走不久,急忙追了出去,沿着大街小巷找了起来。
春日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长生全无看风景的心思,一径追了行人问那丫头的行踪。
好在真有几个帮闲好事之徒曾经见过她,长生在被骚扰了一阵之后,找到了蛛丝马迹,往一处破旧的农舍走去。
“宋丫头就住在那里。”
长生走到房外,听到里面有簌簌的声响,知她在家。
他不由展颜一笑,那是笃定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