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从苏富比贷款买的东西，想要转手出售的时候，交给佳士得，或者其他拍卖评估价更高，手头客户意愿更强的画廊，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要能收回贷款，苏富比不会有半分怨言。

因此，对于艺术品买家，特别是天价艺术品买家来说，类似的融资服务，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但对于韩易来说，情况就恰好相反。

融资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

归根究底，原因就三个字——不够爽。

把自己要买的艺术品抵押给别人换取贷款，不够爽。

拿别人的钱来买东西，更不爽。

而且…… 拿别人的钱来买东西，还能算得上是自己消费吗？

还能返现吗？

韩易不清楚，但他不想贸然尝试，特别是不想拿这笔1.

5亿美元的交易来尝试。

情绪已经烘托到位了，连克里姆特的身世他都巨细靡遗的了解了一遍，并与之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只要1.

5亿美元顺利抵达苏富比的托管账户，扣除佣金之后再转交给奥普拉-温弗瑞，那韩易就能再看到一笔可供自由调配的巨额返现资金入账，顺道还收获了一幅确实担得起‘价值连城’这四个字的传世名画。

这种情况下，谁会选择去冒险呢？

全款！

必须全款！

“我只是想对我的资产，以及我未来对它们的处置方式，有最高的话语权而已。”

韩易轻轻摩挲着右手食指的每一个关节，试图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能令人信服。

“说实话，我不在乎每天有多少人看到这幅画，我真的不在乎。

我不认为这幅杰作是我必须锁在地下室里供自己欣赏的东西，它是艺术，是历史，是需要被展示、被欣赏、被崇拜的。

我只是……不想让它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和半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希望自己仍然能够拥有它，并且享受拥有它的感觉。

而不是花费了1.

5亿美元，却好几年都看不到它，想要观赏自己的艺术品，还得大老远飞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去。”

“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易。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有这样的心态。

利己与利他心理并存，我可以花费1.

5亿美元，然后向公众开放展示，但这个展示的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它必须给我带来足够的利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更准确地说，如果我能花费1.

5亿美元买一幅画，那我贪图的就绝对不是博物馆和画廊给我开出的租赁费用，或者他们在画作贮存和安保方面能够给我带来的便利和专业经验。”

“如果你们想要租借我的画，那就最好让我看到你们可以用什么东西来做交换。

我给了你一幅传世名作，帮你有效增加了参观的游客数量和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那么，你能怎么报答我？

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的个人，能在你的机构这里获得怎样的助益？

你这个机构背后的创始人，能不能为我所用，愿不愿意与我有更紧密的联系？”

“这些……”

“是我会去思考和关心的问题。”

“那你思考和关心的问题……真的挺多的。”

听到乔丹-布罗姆利近乎完美的回答，韩易揉揉眉头，长舒一口气，轻声笑了起来。

这位大律师，真是把他的心思都摸透了。

这种强大的感知力和判断力，既让人欣慰，又令人担忧。

“两个都想得很多的人聚在一起，思考和关心的问题肯定很多。”

敏锐地捕捉到了韩易微妙的心态，乔丹向后退了一步，话语间把安托万也推了出来，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他为客户想了很多，我也为客户想了很多。

我们两人最终的目标，是精准捕捉客户的真正需求，并为客户制定比其他人领先几步的计划，以便客户始终保持竞争优势。”

乔丹认真地注视着韩易，“我们从事的都是服务业。

好的从业人员，提供人们口头要求的东西。

而优秀的从业人员，提供人们没有口头要求，但是心里一直在想的东西。”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和安托万都是顶尖的从业人员。”

乔丹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韩易也不再跟他绕圈子，“我必须得承认，乔丹，你提到的那些问题，正是我所关切的核心……我不介意与艺术机构合作，将作品出借给它们，但它们必须得对我有所帮助。

我想这既不是利己，也不是利他……就是纯粹的生意而已。”

“做生意，也对。”

乔丹歪着脑袋，思忖片刻，点点头，“主要看您要做的是哪门生意。”

“那些交易艺术、管理艺术、展示艺术的人做什么生意，我就做什么生意。”

“明白。”

韩易说得含糊而又抽象，但乔丹却再次迅速捕捉到了他的真意——因为后者曾陪同前者去见过他口中那些‘交易艺术、管理艺术、展示艺术的人’。

食物链的顶端。

金字塔上的全知之眼。

“这样的话，我觉得MoMA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合作对象，它一直掌握在美国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家族手中。

安森-固特异是它的首任董事会主席，艾比-洛克菲勒是它的首任财务官，小约翰-D-洛克菲勒为它捐赠了永久馆址，而它现在的董事会里只有两个终身董事——小大卫-洛克菲勒，和沃利斯-安纳伯格。”

“如果您正在寻找朋友、商业伙伴和盟友，我认为MoMA就是最适宜的合作对象。”

“你提到的所有名字，都已经不再活跃，甚至不在人世了。”

韩易摇摇头，“而且，这幅画之前本身就在MoMA展出。

他们拥有过，所以心态会不一样。

我如果选择继续跟他们合作，那我最多也就只是下一个奥普拉-温弗瑞。

而不管奥普拉有多么知名，他们的圈子里，也不会有奥普拉的存在。”

“再说了，一个MoMA，这么多董事会成员，所有权这么复杂，话语声这么嘈杂，我送过去的这幅克里姆特，人情到底算是谁欠的？”

“古根海姆美术馆呢？

他们也来拜访过。”

乔丹试探性地给出第二个选项，“完全为古根海姆家族基金会所有。

他们家族，光是两个投资公司的分支，就有3500亿美元的管理资产。

跟您的业务也有重合之处——他们2012年收购了迪克-克拉克制作公司，全美音乐奖、公告牌音乐奖和金球奖都是这家公司负责的项目。”

“你没看新闻吗？”

韩易笑了笑，“万达宣布要用十亿美元收购迪克-克拉克，也是两天前的事情。”

“没看新闻，也不用看新闻，我大学兄弟会最好的朋友就在普衡工作。

这桩收购案里，迪克-克拉克是他们的客户。”

聊到专业领域的事情，乔丹-布罗姆利的语速都加快了些许，“收购确实已经宣布了，但两方都遇到了来自那边和这边的诸多阻碍，我不认为它最终能顺利落地。”

“即使不能顺利落地，这桩收购案也向我们展示了两个事实。”

韩易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停在半空，“第一，古根海姆对好莱坞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拿他们的边缘利益，跟我只此一幅的孤品来交换，吃亏的是我。

第二，很明显，迪克-克拉克正在待价而沽。

所以如果我想要其中的一些利益，比如在全美音乐奖或者金球奖上获得一些席位，那我不妨直接买下来，反正上一笔交易，就像你说的那样，也无法完成，对吧？”

“是的，您说得有道理。”

乔丹从善如流，最关键的是，他在客户表述的字里行间，嗅出了一些别的味道，“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正确，但易，我觉得您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提前设定了一个优先选项。”

“我确实有一个优先选项。”

“您可以告诉我您的意向合作对象是谁，然后我再告诉您，他们是否在纽约联系过我们，这样效率应该最高。”

“好。”

韩易微微颔首，“我最希望达成合作的对象是……大都会博物馆。”

“大都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