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603章 书僮(2/3)

崔家家教森严,此时可万万不可晚了。

“郎君,郎君,你快醒醒。”

崔泾打了个哈欠,一股酒气扑鼻而来,砚方当即就吃了一惊,昨夜他拦不住郎君偷跑出门,现在恶果来了,崔泾若受罚,必是要带着他一起挨罚的。

“郎君,你醉了吗?”

“没有,我尿了就好了,端好。”

砚方低头一看,不由一愣,此时有微光透入窗中,他看到地上还有个翻倒的夜壶,捧起来,里面还有尿。

昨夜崔泾竟是尿了两个壶,还打翻了一个,现在他地也没拖,一会管事又要来查房了。

“你没倒啊?又睡过头了吧?”崔泾嘟囔道:“没事,不怪你,快端好。”

砚方梗着千言万语,却只是应道:“奴婢知错,不该睡过头。”

“嘿,知道你懒,那怎么办呢。”崔泾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砚方就把夜壶端起来。

他知道,承认自己又懒又笨还好,世家子弟不会亲自计较。可若想自辩,那主家就会觉得是在说主家的不是……以前有一次,他就是因为开口辩解,差点被活活打死。

“啪!”

“啪!”

“啪!”

皮鞭狠狠地在崔泾、砚方的背上各抽了三下。

执鞭的是崔家请来的名儒,赵骅。

赵骅是开元二十三年的进士,同榜的有萧颖士、李华。后来,他以太子正字起家,累授大理评事。因得罪李林甫而被贬,后来,安禄山的叛军打到河南来时,他投降了,朝廷收复洛阳之后,他便逃匿到这里,给崔家子弟们当先生。

他真有学问,对学生管教得就严。

今日崔泾迟到了足足一刻,来的时候还是书僮生拉硬拽的,这让赵骅很不高兴,当然要重罚。

虽是各抽三鞭,他打崔泾也不轻,终究是收了些力道,打书僮的三下才是真正泄怒的,直把背上的衣裳都打出血痕来。

“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花天酒地,你对得起祖辈的名声吗?还有你,身为书僮,本该督促他上进用功,在其位,不谋其职,该打。”

砚方挨了鞭子,对赵骅却更加的敬畏了。他一直以来就很佩服进士,若是挨几鞭子就能在大儒手底下读书,他恨不得天天都挨鞭子。

好不容易消停了,崔泾便在学堂里坐下,有没有用功不知道,总之是一副在听讲的模样。

砚方这书僮是不能待在学堂里的,在外面等着,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休息的时候。可他却不像别的书僮一样去河边洗澡摸鱼,而是倚在墙根偷听。

他这么好学,其实并不是真心喜欢那些经史子集,而是希望能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读书有用,相反,所有人和他说的都是“你的身份,学着郎君读书作甚啊,也没用”,他之所以还这般,只是没有别的方法了而已。

听着听着,他也困,因为崔泾每天夜里都在折腾,逃出家门之后,让他把风、开门,昨夜也是到了三更,崔泾才回来。

现在崔泾在课堂上睡,砚方却努力掐着自己,不让自己睡着。

这是他一天之中,唯一可以用功的时候。

远处传来钟声,学堂下课了,砚方忽感到一阵悲惘,夜里他又得伺候着崔泾的吃喝拉撒了。

一抬头,他见到崔泾、崔洞并肩走了出来。

“郎君,三十九郎。”

“你这书僮,看着怎这般累?”崔洞道,“这样吧,四十三郎今夜到我院里读书,你歇一日。”

砚方大喜,连忙谢过崔洞。

他若有选择,倒是更想能够在崔洞身边,好多学些诗书,而且崔洞还更体谅下人,这在下人中是出了名的。

~~

锦屏山傍着洛水,河边皆是田野。

田野边有两排农舍,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织网、劈柴。

“阿娘!”

一个妇人听了,转过身,喜道:“儿啊。”

周围人见是砚方来了,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老袁家的儿子可是给郎君当书僮的。”

“是哩,我家狗剩要是有袁小子一半机灵,说不定也能到宅里混个差事……”

砚方听了却并不高兴,见到阿娘的喜悦反而被冲淡了些。

他阿娘原本十分欢喜,很快也担虑起来,拉着他进屋,问道:“儿,怎这时候回来了?别不是又做错了事,叫主家赶回来了。”

“真被赶回来了才好。”砚方道:“省得搁在那伺候人。”

“这叫什么话,你阿爷做的粗活你做得来吗?”他阿娘当即就哭了出来,“看天吃饭的活计,看饿不死你。”

“阿娘,儿子没被赶回来,是郎君们赏识我,让我歇一天。”

“赏识你就好,我只盼着你往后若是能混成个管事,不说大管事,就是府里专管一房的小管事,就是佛祖大发慈悲了。”

“好啊。”砚方脸上笑着,眼神却依旧黯淡。

“你这孩子,阿娘给你缝的裤子怎么又不穿?”

“儿子舍不得穿。”砚方道:“我有事想问阿爷,他在田里吗?”

“瞧你说的,不然还能在哪。”

砚方往墙上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干枯的花环还挂在那,眼神黯淡下来。

他出了门,往田梗上走去。

“阿爷!”

一个正佝着背在割野草的老农转过头,见砚方回来了,十分欣喜,眼神里透出骄傲之色。

不远处的农夫们也是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砚方上前,见他阿爷没有多余的镰刀,就弯下腰拔着草。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

“阿爷,我们家姓袁,我有大名吗?”

“我们逃到崔家那年你才两岁,是管家给你起的名字。”

“这是府里书僮的名字,以前死的书僮就叫砚方。阿爷,我有自己的大名吗?”

“你没的,你阿姐倒有……”

父子二人又沉默了一会。

砚方道:“阿爷,我们家以前也是寿安县的丁户吧?”

“那可不哩,良民。”

“我听朝廷张榜,丁户若是肯回去,每丁分田一百亩,一年免庸租,次年税半,三年后才……”

“哪能回哩?!遇上灾年,要饿死的!”

砚方道:“阿爷给崔家种地,地是崔家的,粮也是崔家的,连我们的人,连我们的子孙后代全是崔家的,一年种那么多粮,交上去的庸租是新政的三倍,值吗?我们回去吧,饿不死的,灾年朝廷有常平仓,还有春苗贷……”

“这样好的主家,哪里还再有?!”

老袁头着急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割草刀,问道:“你这些,哪听来的?是不是县里那个新来的吏员说的?他霸占人家小寡妇,马上要被乡里浸猪笼了,你听他的?”

“什么?邵文远不可能霸占寡妇。”

“傻小子,你才吃了几粒盐。遇到这样好的主家你不安份,我们只盼着你能当上个小管事,再娶个府里的婢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生下来再当奴婢吗?!”砚方突然情绪崩溃地喊了一句,道:“我不要再当奴婢了!”

他喊过之后,见阿爷傻愣在那,连忙压低了声音。

“阿爷,回去落籍吧,儿子想去考科举,儿子以后当大官,孝敬你们二老。”

“怪不得,三管事上次说你眼高手低哩。”

砚方讶道:“他说什么?”

“主家对我们有大恩,当年要不是三管事借我们钱,我早就病死了。后来遇到灾荒,我们欠了三年的租庸调,要不是三管事劝主家把我们买下来,这个家早都没了。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现在要脱籍,你拿什么还主家的恩情?”

“阿爷放心,等我当了官……”

“你当不了官的啊,我们祖上一个当官的都没有,你怎么敢做这种白日梦的?”

“因为我读书啊!”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