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王蒋过往(1/2)
第六百五十章 剩余的人便十分害怕了。
他们既期盼着祭祀的到来,想要积攒功德,可同时被厉鬼吸食的感觉又令他们格外恐惧——这些人在多次的轮回中,身体早被掏空,他们脑子麻木,不知前因后果,只能被动接受别人告知的结果,即:讨好武清郡常家,供奉老爷神明。
却全然不知,这些所谓的神明,只是在吸食他们的血肉。
当他们血肉被掏空,一无所有的时候,失去了讨老爷(神明)欢心的价值,最终可能会沦为伍次平提及的奴仆,被制作为一个空有思想的物件。
在赵福生看来,这就是一种另类的大凶之物。
兴许伍次平提及的遍及武清郡的、与老爷息息相关的载物就是这样的物件。
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那长凳。
不知是不是她受鬼域影响,她此时总觉得长凳怪异,像是由人骨拼组,那些流涌的血光如同人骨内尚未消散的意识流泪而出。
她摇了摇头,将心中杂乱的念想压下。
这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村民被拖至长凳处。
他们的生平也无事可说。
这些人的日常如同乏味却无止境的贫困史,同样这些人也很快被黑藤吸食殆尽,如同两具枯尸一般落在凳边。
赵福生伸腿将两人踢走: “别挡路。”
残余的黑气因她这一踢,从中断裂。
村民与长凳之间的牵断被彻底打断,两个垂死状态的村民发出一声回光返照的喘息。
二人的身体像是稻草扎成的人一样轻飘飘的,被她两脚踢出丈余远,落回人群中。
这一踢开,鬼藤再度动作。
这一次黑影钻攒,选中了下一个受害者。
王之仪被绑缚。
她初时一惊,接着本能仰头看向赵福生,蒋津山同时急喊出声: “之仪——”
“别动。”
赵福生道: “不会让你们死的,时候到了,我会出手。”
王之仪压在腰间的手迟疑了片刻。
她对赵福生还不熟悉,也不清楚赵福生会不会兑现承诺,可这片刻的犹豫已经令得更多的黑藤一拥而上。
王之仪新鲜的血肉对于鬼物来说,如同上佳的补品,无数黑藤蜂涌而来,将她裹缠住,把她全身封印在其中。
她丧失了第一时间脱身的力量,被拉拽着坐上了载物。
“我原名王嫱,是常州五里县人——”
王之仪一张嘴,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目光所到之处,看向了赵福生。
四周村民神情亢奋得近乎癫狂盯着她看,火光下,二范搀扶着伍次平。
黑夜、诡村,大量陌生的面孔,这令王之仪意识有片刻的恍惚,仿佛勾起了她内心已经隐藏许多年的恐慌。
那时她还没有驭鬼,还是常州治下五里县中一处民户家出生的不受期待的小女儿。
王之仪勉力维持的体面即将被撕破。
恐惧的阴影比鬼藤的吞噬还要令她害怕得多。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赵福生也看了过来,与她目光相对,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来武清郡的马车上,赵福生与余灵珠的对话浮现在她心头。
那时她与余灵珠对骂,她骂余灵珠寡妇,二人彼此攻击弱点,她因余灵珠愤怒而沾沾自喜,接着赵福生却发喝斥余灵珠:寡妇不值得愤怒。
危急关头,王之仪鬼使神差的想:如果赵福生知道了自己的过往,她会看不起自己么?
正思索之际,王之仪再次丧失了最后的自救机会。
鬼藤铺天盖地卷缠而来,将她牢牢包在其中。
王之仪悔恨难当:我永远都是这样,优柔寡断,前后犹豫,当年是这样,现今仍是这样。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嘴里却平静的说道: “我家住五里县光荣巷王家祠内,我爹是篾匠,替人编竹艺为生,同时替人种地,父母生七子,四男三女,我行五。”
越往下说,王之仪越惊恐,但厉鬼法则一启动,她无法停止: “直至我五岁时,生活平顺,直到五岁那一年,长平县遭旱灾,许多灾民涌入五里县,我救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孩童。”
王之仪道: “我问他名字,知道他是长平县蒋家村人,因天生貌丑、长短脚、五指肥短,受家里人厌恶,被家里人赶出村中,一路流浪至五里县,想找我讨口水喝。”
干旱年代,家家户户的水都有定数。
王之仪不由自主的张嘴说起尘封的往事,记忆也随之回到了过去。
“…家里大人一小碗,成年的哥哥有两口,轮到我就只有小半口,我给了蒋津山,事后我娘回来,差点儿把我打死了。”
蒋津山当时讨了水喝,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五里县王家祠附近转悠,王之仪被打时他听到了动静,心中愧疚,第二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她抢了一罐水,如护宝物一般带过来了。
两人就这么结下了缘份。
“我十一岁时,父母相继害瘟去世,哥嫂容不下我,将我卖进黄三爷家中为仆。”
王之仪说话的时候,在她后脑勺处安身立命的蒋津山没有出声,不知是意识被压制了,还是安静在倾听。
但赵福生等人听到此处,却觉得颇为好奇。
王、蒋二人情况特殊,属于一体两魂。
最初赵福生还以为王之仪、蒋津山是属于天生畸残——毕竟这个诡异的世道里,连鬼都有了,一个女人后脑勺长个男人面孔也属常事。
如今听王之仪娓娓道来,这两人早前竟算得上青梅竹马,且是各有身体的。
那为何蒋津山最后会以这样的形态寄生在王之仪的身上呢?
赵福生正思索之际,王之仪又道: “不出半年,黄家闹鬼祸,全府死了个七七八八,没死的人也拿了家产变卖逃走。”
黑藤钻入她的大脑,一股股细长的血线顺着她的眼眶、鼻孔处淌出。
她全然没有察觉。
“我服侍黄家小姐,也不知去哪里,那一天鬼祸发生时,就轮到了我。”
王之仪的脸上已经缠满了鬼藤,她说道: “但我没有死,蒋津山救了我。”
“不久后,黄家拿出钱财请了镇魔司出手镇鬼,鬼解决了,但黄家却不成气候。”
她叙述生平: “事后黄家再无力豢养奴仆,将我卖进当地一处妓坊中。”
王之仪的意识还在,可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她的身躯像是受到了另一股力量掌控,她仿佛一个旁观者,只能冷眼看另一个法则掌控她,逼她说出内心的隐痛。
就当她绝望无助之时,她突然听到了两声熟悉的咳嗽。
那是蒋津山。
这个幼年的玩伴,每一次总会在她落难时挺身而出。
那股攫取她意识的力量转移了,接着蒋津山的声音响起: “我叫蒋津山——”
他与王之仪一体同住,与她日夜相伴,永不再分离。
他看过王之仪幼年时期的纯真善良,见过她坚守黄家不离不弃,也陪她进入虎狼之地,熬过数个春秋。
二人相伴、相生,生命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难分彼此了。
“——黄家发生鬼祸时,我想救之仪,最终死于鬼手——”
说到这里,蒋津山的语气顿了片刻: “不,我没有死于鬼手,我的状态很奇怪,像是死了,可我不久后又苏醒了,我放心不下之仪,此后又跟在她身周。”
王之仪的面容已经露出来了。
鬼藤缠住了她后脑勺,钻入蒋津山的五官之中,她听到蒋津山提及过往,眼中流露出怨恨、绝望与难受。
当年黄家忘恩负义,鬼祸一完将她推入火坑,她挣扎哭叫过,被人殴打,遭人折磨。
蒋津山那时出事,没跟在她身边,她被人祸害了。
后来蒋津山不知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可那时木已成舟,再没有回头路走。
她厌恶自身,厌恶世道,怨天恨地,对人不再信任,可唯独蒋津山不同,她恨不得他,偏偏可能是因为二人自小相伴,太过亲密,而他对她又一向很好,甚至舍得性命为她出头,所以在她出事后,见蒋津山没死,又难以自持的怨恨他为什么不能早些前来。
她自相矛盾,心态时好时坏,整个人性情大变。
蒋津山一直不离不弃,她有时想不通了,便大声骂他,骂他丑、骂他残疾,他也笑呵呵的不走,脾气好极了。
有时她故意作践自己,看蒋津山难受了,心里便生出报复似的舒服。
可每当她被作践完,蒋津山默默照顾她时,她又恨不能立即死去一样的难受。
但蒋津山不想让她死。
这个世道太烂了。
两人活着,对方都是彼此的念想。
王之仪在妓坊留了四年多,蒋津山有一天就跟她说想赎她离开县城中。
这个世道挣钱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