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开科取士,论门阀治国,《寒士策》,压力(2/4)
崔琰看也不看那散落一地的奏本,慢条斯理地将异果送入口中,含糊而清晰地对着御座方向说道:“陛下明鉴。
治国之道,首重根基。
根基不稳,地动山摇。
何谓根基?
千载门阀,诗书传家,礼乐教化,代代有才俊出,保社稷承平,护黎民安泰。
此乃天道所归,万古不移之理。”
他吐出一枚果核,那果核落地,竟发出金石之声,滚到散落的纸页旁,“至于寒门?
哼,所谓‘寒门无鸿儒,白屋难养龙’。
纵有侥幸识得几个字的,也不过是些只知钻营、不识大体的泥腿子,如何懂得经世治国?
若让此辈掌权,岂非祸乱朝纲?
请陛下三思,莫要因小失大,坏了祖宗成法,伤了世族之心!”
他身后的卢氏、郑氏、王氏子弟,亦同时向前一步,虽未言语,但那逼视御座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傲慢至极的巨网,沉甸甸地压向高处的女帝萧雪衣。
王家的那位公子甚至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白玉,旁若无人地把玩起来。
威胁之意,赤裸裸地摊开在这东凰神朝最高的权力殿堂之上。
整个大殿,只剩下崔琰咀嚼灵果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几道世家子弟身上玉佩偶尔碰撞的清音。
死寂中酝酿着风暴,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殿中每一个人。
那些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残页,像被践踏的尊严,苍白刺眼。
寒门官员们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微微颤抖,牙关紧咬,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世族官员则大多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但嘴角那难以抑制的弧度,暴露了他们心中的得意。
今日,四大世家联手,已将女帝逼到了墙角。
他们要看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何在这煌煌正大的朝堂之上,低下她尊贵的头颅!
高踞凤椅的萧雪衣,帝袍之下,胸腔之中怒火翻涌。
她能感受到那股沛然莫御的压力,源自殿前这几位倨傲的世家子,更源自他们身后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
那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残页,如同她此刻被撕扯的皇权威严。
“崔卿…”
萧雪衣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万丈冰渊。
她目光扫过崔衍那张看似恭谨实则淡漠的脸,扫过那几位世家子弟毫不掩饰的骄狂。
每一个字出口,都重若千钧,却又被那无形的网死死缠住。
她在权衡,在计算这雷霆一击的代价,以及那之后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
这短暂的沉默,是风暴眼中心的窒息。
就在这死寂即将吞噬一切,就在女帝那沉重的“崔卿”
二字余音将落未落之际 吱呀。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摩擦声,来自大殿那两扇高耸入云、象征着无上威严的蟠凤金钉朱漆大门。
沉重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炽烈霸道,如同熔化的黄金瀑布,猛然从那道缝隙中汹涌倾泻而入!
刹那间,殿内缭绕的沉檀香气、珠玉宝光、乃至于世家子弟身上华服溢散的灵气辉光,在这道纯粹、炽热、带着滚滚红尘气息的光柱面前,都黯然失色,仿佛被投入洪炉的雪片,瞬间消融退避!
这光,太霸道,太突兀!
所有目光,无论惊愕、愤怒、疑惑,还是绝望,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那光源的入口。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清晰地烙印进来。
一袭素袍。
没有任何纹饰,没有任何配饰,干净得如同新雪初降后最澄澈的天空,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在满殿象征着权力与富贵的朱紫之色、锦绣辉煌中,这一抹素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刺眼夺目!
他逆着光,面容在强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道挺拔如孤峰峭壁的身形轮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绝与沉静,一步一步,踏入了这东凰神朝权力的心脏。
他的脚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某种无形的弦上,让整个大殿的心脏为之震颤。
阳光追随着他,将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斜斜地投入殿内深处,恰好覆盖在那些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残页之上。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将那惊心动魄的素白身影,彻底暴露在满朝惊疑、审视、乃至是敌意的目光之下。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崔琰口中的异果忘了咀嚼,世家子弟把玩玉器的手指僵在半空,世族官员眯起了眼,寒门官员则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高座之上,萧雪衣搭在凤椅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了一下。
他是谁?
他如何能不经通传,直入这戒备森严的无极殿?
在无数道目光的穿刺下,那素袍身影没有丝毫停顿。
他无视了满殿的朱紫公卿,无视了那一道道或惊疑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向大殿中央,那片被撕碎的奏章残骸所在之地。
他走得不快,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踏碎了殿中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阳光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流转,勾勒出笔直的肩线和劲瘦的腰身,竟给人一种错觉——这殿中无形的压力洪流,在触及他周身三尺之地时,便自动分流绕行。
终于,他停在了那片狼藉之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俯身。
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丝毫的卑微,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专注。
他伸出右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他捡起了离他最近的一页残纸。
纸页上,墨迹淋漓,“寒门”
二字清晰可见。
他拈着那页残纸,直起身。
目光垂落,在那饱含血泪的字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那几位依旧倨傲站立的世家子弟——崔琰、卢氏、郑氏、王氏。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既无愤怒,也无畏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这目光掠过,却让崔琰等人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拂过肌肤。
接着,素袍书生的目光转向丹陛之上,那高踞九重的女帝。
“寒门无鸿儒?”
清朗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冰泉击石,瞬间冻结了所有窃窃私语和沉重的呼吸。
这声音带着一丝疑问的尾调,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
短暂的停顿,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宁静的空气被抽干。
下一刻,那清朗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如同九天之上骤然炸响的惊雷,裹挟着沛然莫御的意志与锋芒,狠狠劈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上、心尖之上: “那便——”
话音未落,他手中拈着的那页写着“寒门”
二字的残纸,连同他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已悄然聚拢的其他几页残纸,被他双手猛地一分!
嗤啦——!
裂帛般的声响,尖锐地刺破了无极殿的沉寂!
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撕裂某种神圣屏障的决绝,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脑海!
散开的纸屑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在他身前纷纷扬扬,瞬间弥漫开一小片区域。
“——杀出个鸿儒!”
“杀”
字出口,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那素白身影为中心,轰然爆发!
殿中温度骤降,修为稍低的官员甚至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杀意并非针对某一人,而是弥漫四野,带着一股“神佛阻我,亦斩之”
的酷烈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