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我要这样宣告......”(1/2)
另一边,还是1987年的7月,又有一件事震动了文学界。
由已经过世的丁凌创办的《中国》杂志,继改为长篇季刊,内部多次动荡以后,于今年7月正式终刊。
在许多人看来,这本丁凌晚年倾尽全部心血创办的大型文学期刊《中国》,是丁凌晚年一道异常亮丽的风景线。
为什么会办这本刊物呢?
原因其实是84年的时候,在京城召开了一个创作座谈会。
然后这次座谈会就成了一次老作家的聚会,会上来了很多老作家,草明、舒群、魏巍、雷加、骆宾基、姚雪垠、李纳、曾克、西虹、逯斐、林斤澜等.
这时候草明就提出一个问题: 现在青年作家和老作家之间有些隔阂。
这一点马上得到其他老作家的认同。
刚拿下“茅盾文学奖”
的魏巍说:新老作家之间的关系还不是普遍很密切,为了我们革命的文学事业,文学刊物对新老作家至少要一视同仁。
舒群也非常激动,立刻为许多老作家待遇低鸣起了不平: “我们许多三十年代就很出名的老作家,现在看病要车难,家里又没有电话。
有的领导不够坐专车的资格,不够住木樨地高干楼的资格,却什么都能捞到手,还不是因为他们有权,老作家没权?”
这话里话外,老作家们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他们这些老作家被“搁置”
了,越来越不受重视,也没有获得老作家们应得的待遇。
当天,冯沐这些个在座级别比较高的作协领导,全都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第二天,还是这个会上,丁凌颇为感慨地号召:我们的老作家都是“宝”
哇,都有一肚子创作经验,现在很多部门都在抢救资料,我们应该把这些“宝”
也抢救下来,这是中国文学的一笔财富!
魏巍由于路上堵车,来晚了,但是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我想提个建议,昨天会议上有人发言中提到成立一个《老作家文学》,这是戏言,说笑话。
但是昨天散会以后,我就反复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作协是不是真的需要再创办一个刊物?”
也正是因为这次会议上的讨论,因为魏巍的提议,丁凌脑海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可以这么说:《中国》的创办,就是为了给老作家争取文学阵地。
另外呢,这部刊物又是“民办公助”
办刊模式的一次摸索。
丁凌给上面打的办刊申请报告里就写了。
其一,申请办刊者是一批“大多已进入老年”
、“不甘默默无为,愿意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学贡献余生”
的“老同志”
。
其二,办刊经费“除创刊阶段请求银行贷款外,此后刊物及其他出版物一律自负盈亏,不要国家补贴,并考虑实行集资认股。”
这在所有的单位里,绝对是一项壮举。
在丁凌的不断努力下,杂志创刊,虽说创刊宗旨是一本老作家的刊物,但产生之后,这部刊物诞生于80年代中期的刊物,慢慢开始承担了承上启下的功能,也部分的承担了文学干预现实的功能。
文学“新生代”
的崛起,这部《中国》功不可没。
它发表当时备受争议的遇罗锦的散文,发表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文章,发表了朦胧派的诗歌,发表了残雪的成名作,还发表了贾平凹的.
很多“85新潮”
后涌现的年轻作家都是在《中国》上先露面的。
然而这部在文化界共同瞩目下诞生的文学刊物,这部已经载满荣誉的刊物,竟然只存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这样仓促的夭折。
一时间,无数熟悉其中内幕的作家,以及与丁凌交好的友人,都感到无穷的悲哀与惋惜。
沈从文最近身体也不太好,虽然在这几年,他的名气渐渐恢复,重新得到了文学界的关注,也被分配了新房子,有了宽大的工作室,然而他的写作和研究已力不从心。
他的手不听使,写不成文章。
这天,他的助理王亚蓉将《中国》终刊的事情讲给了他,年迈的沈从文怔了一下,恍惚了许久都没回过神,王亚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惋惜,看到了遗憾。
“亚蓉,能不能劳烦你去帮我买上一份这部刊物的终刊?”
沈从文开口说,“我想看看。”
“不麻烦,沈老师。”
王亚蓉立刻答应下来,很快将一份崭新的《中国》交到沈从文的手上。
沈从文颤颤巍巍的手轻抚过杂志的封面,上面印着《中国》杂志的刊徽:一个像太阳般鲜红的大圆球,上面迭印着一张雪白的、飘动的稿纸,象征着生机勃发的文学事业。
“八十岁了,还创办这么一个刊物,真是了不起啊。”
沈从文感叹一声。
要说起他和丁凌之间的是非恩怨,那真是说不完,都说人老了也就看开了,可哪怕是到了晚年,丁凌对他的敌意也始终没能化解。
可在沈从文这里,那个文学炽热的年代,那个春风都带着墨香的1925年,他和丁凌这俩湘西的骄子,还有丁凌的伴侣胡也频,一同在香山那间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小屋里,度过了那段贫困却充满激情的创作初期。
那时的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三人之间的关系远超过朋友,丁凌与胡也频这对夫妇给了沈从文远超过朋友的信任,而沈从文也总是能在丁凌与胡也频争吵时居中调和。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三人共同组成的小家。
三人一度被小报描绘成“三角恋爱”
的传奇,甚至传言“大被同眠”
。
沈从文曾写过的一首《呈小莎》,更是让外界对他们的关系猜测纷纷。
诗句中的暗指,似乎都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情谊,如同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虽不张扬,却充满生机。
然而他们的道路最终分岔,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未来,曾经的挚友,也成了文学道路上的陌路人,甚至最后决裂,丁凌痛斥沈从文为“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沈从文虽未直接回应,但私下里却如同“背后挨刀”
。
后来丁凌也试图邀沈从文共餐,以缓和关系,她觉得自己已经年迈,不想再让这段恩怨继续下去。
然而,沈从文却保持着自己的自尊,以“怎能与骂我者同桌”
为由拒绝,并且态度非常坚决,没有丝毫的妥协余地。
于是,斯人已逝,徒留遗憾。
沈从文脑海中闪烁着一幕幕的过往,眼眶渐湿,手掌轻抚《中国》,眼见就连过往友人创办的这部刊物也终于夭折,心中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有句话说得好,人的一生中通常被认为有三次“死亡”
: 第一次死亡是生理上的,这是生物学上的定义,指的是心脏停止跳动和呼吸消逝,此时在社会上被认为是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社会关系上的,指的是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你在社会关系中消逝,这是一个正式的仪式,让亲人和朋友有机会最后告别,表达对逝者的怀念。
第三次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是指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去世后,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被彻底遗忘。
这时,你真正地被世界所遗忘,被称为终极死亡。
于沈从文来说,这部倾注着丁凌晚年全部心血的刊物“死亡”
,何尝不是丁凌的又一次死亡呢?
丁凌,这位名躁20世纪的中国著名女作家,这位为中国现代文学作出过无法取代贡献的女作家,将来还会有几人记得呢?
连她办的刊物都容不下,更何况她的文章?
沈从文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悲,眼神模糊间,已经老花的双眸隐约看到一行醒目文字。
他调整眼镜,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这一行字,也是《中国》这部刊物的终刊词: “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江弦”
沈从文感到身体一抖。
“好!”
“写的真好!”
以“宣告无罪”
的强音起始,却以“凋谢”
的沉静收束,形成宣言与宿命、抗争与接受的复调。
简练如诗的悲壮,正凝缩了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抗争与尊严抉择。
而且“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