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天启元年(1/2)
腊月三十的紫禁城,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喧嚣与仪式感中。
朱红宫门张贴着崭新的桃符与威猛的门神,殿檐下悬挂着祈福的钟馗像与金银八宝,空气中弥漫着焚烧柏枝的清香和淡淡的硝烟味。
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节日的喜气,为这座森严的宫殿添上几分暖色。
子夜将近,钟楼那浑厚悠扬的“辞旧钟”
声穿透寒夜,响彻京城。
几乎在钟声落下的瞬间,早已准备就绪的小太监们点燃了引信。
“嘭!
嘭!
嘭!”
绚烂的烟花呼啸着冲上墨蓝色的夜空,炸开一朵朵璀璨夺目的火树银花。
五彩光芒映亮了宫墙金瓦,也映亮了仰头观看的宫女太监们兴奋的脸庞。
欢呼声、惊叹声此起彼伏,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朱由校负手立于乾清宫廊下,望着这漫天华彩。
饶是见惯了场面,此刻也被这普天同庆的喜悦氛围感染,嘴角勾起一丝难得的、轻松的笑意。
烟火的光芒在他年轻的脸上明灭闪烁,仿佛预示着即将开启的天启元年,将如这烟火般璀璨夺目。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年节刚过,朝廷各衙门甫一开印,一份来自鸿胪寺的奏本便摆上了朱由校的案头; 朝鲜进贡使臣,连日来在鸿胪寺馆驿外长跪不起,泣血陈情,痛斥建虏肆虐朝鲜,掠夺粮草,屠戮百姓,哀求“天朝上国”
念在数百年宗藩情谊,速发天兵救援!
朱由校看着奏报,脸上那节日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建虏攻朝鲜?
他并不意外。
历史上就曾发生过“丁卯胡乱”
,他早有预料。
只不过让他心寒甚至愤怒的,是朝鲜使臣那理所当然的“哀求”
,以及朝堂上某些清流随之响起的、要求“彰显天朝恩威”
、“庇护藩属”
的聒噪之声!
“天朝上国?
宗藩情谊?”
朱由校心中冷笑,一股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与实用主义的怒火交织升腾。
他想起了万历年间那场旷日持久的援朝抗倭之战!
大明前后投入二十多万精锐,耗费钱粮无数,国库为之空虚,将士血染三千里江山!
结果呢?
开疆拓土?
寸土未得!
朝鲜依旧是朝鲜。
财富报酬?
非但没有,反而倒贴了天文数字的军费、粮饷、赏赐!
这些钱粮,哪一粒不是大明百姓勒紧裤腰带缴纳的赋税?
哪一锭不是民脂民膏?
朝鲜臣民的感激?
或许有。
但这份感激,能当饭吃吗?
能充实国库吗?
能抵挡建虏的铁蹄吗?
看看现在,建虏一打过去,朝鲜除了派使臣来哭求,可曾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这份“恭顺”
,在生死存亡之际,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朱由校看来,大明现行的朝贡制度,简直就是个用真金白银买虚名的无底洞,是套在大明脖子上的沉重枷锁,更是导致“东方越打越弱,西方越拓越强”
的根本症结之一!
为了彰显“天朝恩威”
,大明对朝贡国的赏赐价值,往往是贡品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倭国进贡几把刀,大明就回赐丝绸、瓷器、铜钱,价值悬殊。
琉球进贡硫磺,暹罗进贡苏木、胡椒,朝鲜进贡人参、毛皮,大明回赐的丝绸、金银、书籍、药材等,价值无不远超贡品。
这哪里是朝贡?
分明是大明单方面的输血!
每一次“万国来朝”
的盛景背后,都是大明国库的失血与国力的消耗。
还有那些朝贡使团动辄数百人,沿途食宿、护卫、赏赐,还得全由大明承担!
使团滞留数月甚至半年,耗费巨资,地方苦不堪言。
这套体系只图虚名,丧失实利,以“德化”
、“怀柔”
为核心,追求的是万国来朝的虚荣和政治上的宗主虚名。
它拒绝或忽视了对藩属国进行实际控制、资源汲取、市场开拓的可能性。
结果就是:大明中后期财政日益困窘,朝贡贸易成了压垮骆驼的沉重负担之一。
大明就像一个慷慨的散财童子,散尽家财,却未能换来任何实质性的战略优势或经济回报,国力在虚耗中日渐衰弱。
这让朱由校不由的想起了本朝初年那场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壮举——永乐七下西洋!
郑和那如山岳般的宝船队,劈波斩浪,旌旗蔽日,何等威风!
浩浩荡荡的船队,如同移动的海上城邦,将大明的威仪播撒至天涯海角。
锡兰山、古里、木骨都束……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名字,都曾匍匐在宝船队的阴影之下,献上奇珍异兽,接受天朝的册封。
那一刻,煌煌大明,光耀四海,堪称前无古人!
然而,这如同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般的盛景,为何转瞬即逝,徒留后人唏嘘?
朱由校心中一片雪亮,症结,就在那看似堂皇的“宣德化而柔远人”
的旨意里!
这趟耗资亿万、倾国之力打造的远航,其核心,竟是为了宣扬德政、怀柔远邦,甚至暗藏寻找建文帝踪迹的心思; 至于开拓商路、攫取厚利、建立根基?
那似乎从未真正进入庙堂诸公的考量。
于是,他仿佛看到了一幕幕令人扼腕的景象:庞大宝船满载着丝绸、瓷器、金银,驶向异域。
当船队抵达,那些被冠以“国王”
之名的酋长、头领,献上几头稀奇的“麒麟”
(长颈鹿)、几筐香料、几件土仪。
而大明的回赐呢?
却是成箱的金银、精美的绸缎、价值连城的瓷器!
锡兰山国王、古里国王……哪一个不是捧着远超贡品价值的赏赐,喜笑颜开?
这哪里是“万国来朝”
?
分明是大明在倾尽国库,向四海八荒散财布施!
每一次扬帆,都是一次巨大的失血。
郑和的船队如同浮萍,一次次远航,一次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