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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风霜行(4)(2/3)

似乎有些印象,却并不晓得根底。

但无论如何,薛仁都不理解,什么样的人物,值得用自己这种万中无一的勇将来换?

帮如何这般不识英雄?

披风被解开,绳索被割断,薛仁努力坐了起来,望着毫不迟疑背身而走的帮众人,他实在是没有忍住,扭头向身后骑在马上的将军发问:“那人是谁,如何轻易换的我?”

马上的将军,也就是白横秋心腹大将刘扬基长子、中郎将刘义实了,自然觉得对方无礼,但到底晓得此人得了皇帝青睐,也不好计较,便闷声回复:“冯惮,长乐冯氏的五郎,今日阵中被我们这边谁射伤了腿,最后一波前线动摇时抓到的。”

晓得是区区手下败将,却偏偏是个名门之后,薛仁扶着车轼的双手干脆气得抖了起来。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方才渐渐消除——白皇帝亲自下来,一边勉励称赞他今日表现,一边用真气扶正他的断骨,然后亲眼看着军医包扎夹板不算,还找了一位长生真气的凝丹高手助他润养腿伤,继续旁听会议。

没错,关西军这里,也在开会。

“刚刚说到哪儿了?”照顾完薛仁后,白横秋堂堂大宗师,竟一时有些疲态。

“哦,说到阵型。”束手而立,冷眼旁观了一场的白横元回过神来,赶紧接口道。“我今日在中军看的清楚,咱们其实是个锋矢阵,确实也攻出去了,但不能说军就是被动挨打,因为人家其实是个鹤翼阵,就是不停变阵防守的路数……从这个道理来说,贼其实非常务实,一开始来势汹汹,但早就晓得自己兵弱,又因为是平地,所以做了这个阵型。只是,他们开局那个把戏做的太大,咱们吃了一亏,让我们忽略了他的阵型,后续方才无功而返。”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白横秋蹙眉问道。

“自然是要调整阵型。”白横元正色道。“鹤翼阵最惧阵型伸张不开,只要我们能越过他们的大阵,遣一支别动兵马攻其侧翼,便不会再出现今日锋矢入阵却不能破的局面……”

“贼下一阵还会是鹤翼阵吗?”司清河略显不解。

“只要他们还是以防守为主,鹤翼阵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做解释的是白立本,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只是别动队如何伸展呢?战场就这么宽,沁水到大河之间而已,而且他们也有防备,那个刘黑榥一直带着足足四个营的骑兵在侧翼游弋。”

“那就简单了,要么也集中骑兵,当面击破对方的骑兵,靠着骑兵的胜势完成侧翼包抄……要么,利用我们掌握石山与河内郡城的优势,从沁水对岸发兵,攻其不备,他们在安昌必然有足够的浮桥,就从那里渡河回来,完成侧击。”白横元言之凿凿。

“道理上是通的,但还是有些问题。”刘扬基捻须来道。“绕道的话,路程长、动静大,很难不被发现,只要发现了咱们,人家一把火烧了浮桥难道算个事?而若是当面骑兵相决,似乎妥当,但地方太狭窄,便是速速击败了对方骑兵,又能真切到对方侧翼?沁水内里,北面有安昌城做支点不说,眼瞅着军马上就要起大寨,到时候更没有侧击的余地。”

“刘将军的话也有道理,但事到如今难道不打吗?”白横元嗤笑道。“咱们不大获全胜,如何能逼张三贼动手?张三贼不动手,如何引出陛下神威,落子以定天下?!”

刘扬基也笑:“白总管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愿意打一般,我不愿意打,全家二十三口男丁一起来这里作甚?这不是要找到最好的法子吗?”

“我自然知道刘将军的忠勇,但眼下局面,一来战场局促,二来贼绝非是易与之辈,不能总想着求全责备了。”白横元顿了一顿,恳切来言。

中军大帐这里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倒是刘扬基明显不以为然:“照这么说,咱们今日难道是败了?非要改弦易辙?”

白横元肃然道:“老刘!不是说我们败了,而是对方虽然在劣势,却极有自知之明,守的妥当,我怕再这么打下去,只是占便宜,却不能真正定胜负,到时候不能建功,白白出来一回。”

刘扬基也干脆表明了态度:“那我与白总管意见相反,咱们既占了便宜,就这么打便是,何必冒险?真要是栽了,灰头土脸的就是咱们了。”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但其实透着古怪,因为白横元给出方案的同时也给出了理由,也就是这次出战的总体胜负……他作为中军指挥,要为这一次关西军大举出轵关负责的,不能十万大军出来什么都没有就回去了,那样的话总体上来说就是关西军无功而返;可相对应的,刘扬基却没有回应这个核心问题,只是强调占便宜,不免让人觉得虚浮。

甚至不少人本能怀疑,这是刘扬基没有捞到中军指挥,心中不忿,趁机在这里跟白横元呛气呢。

然而问题在于,上面还坐着一位大宗师的皇帝呢,而且这位皇帝之前做了几十年的臣子,关陇内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出身,他难道不懂这些道道……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位明察五千里的陛下竟然没有表态呢?

没有支持白横元,也没有呵斥刘扬基,就是坐在那里神色阴沉,若有所思。

下面的人也不是没有想法和态度的,可眼见如此,却都收敛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气氛不对,白横秋扫视了帐中诸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还躺在斜榻上的年轻人身上:“如何,薛将军可有想法?”

薛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赶紧挣扎坐起身来,拱手以对:“末将以为,可以发别动队袭对方侧后,末将愿意束马为先锋!”

白横秋摇头大笑,引得其余人都陪笑:“如何能让你束马作战?你舍得朕也舍不得……且休整一二,腿好了再上战场,等你在再上战场,必与你正经的三千甲骑,剩下的五十骑伏龙卫也与你做军官。”

薛仁再三谢恩,心中也的确感激涕零。

至于其余陪笑诸将,早早敛容来看,个个心中感慨——看来白皇帝也找到自己的摩云金翅大鹏了。

可能是薛仁进来之前就讨论过许久,也可能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并不着急定下下一战的方略,很快,今晚的会议就随着这个僵局结束了。

众将散去,薛仁自去休整,白横秋则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摆开了一盘棋——这倒不是无聊,而是说随着他的修为日益加深,尤其是大宗师的境地彻底稳固,他的弈术渐渐就有了类似于冲和道长扔木棍一样的神异,让他可以对已有的信息进行梳理,从而思考、判断出一些东西。

当然,他到底不是神仙,没法对不知情的讯息加以讨论,更不能凭空猜度人心。

譬如这一次,一开战便陷入疑难,便是他低估了军的实力以及司马正的决心。

且说,今天刘扬基的表态是没问题的,甚至是顺理成章的,因为早在这一战开打之前,刘扬基就私下找到过他反对出兵汲郡,转而建议出武关,或者干脆去弘农……一句话,避开军主力,尝试强行吞并东都。

理由也很直接,作为参与了入关前对军突袭战的一员,而且是损失最惨重的一位大将,刘扬基认定了军大势难当。用这厮的话来说就是,捣那一下不成,再来碰的时候就注定东齐西魏的格局,就要不停地打!不打个五六次十万人大战,死上几个宗师、几十个成丹凝丹,几十万个好汉,是不可能倾覆局势的,想要一战建功则是痴人说梦。

换句话说,刘扬基非但是认定了军难打,而且是非常难打,那么与其如此,不如先避开军的锋芒,从军不能及的方位夺取东都。

先打弱的,整合完力量,再来碰强的。

而回到眼下,这一战后这厮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已经认识到军的强力,那就别多想了,就是尽量赚便宜就行了,最好是对峙个十天半月,意思一下,就转回河南去找东都的麻烦。

怎么说呢?

抛开刘扬基有被帮打怕了的因素,就目前来看,他还真猜对了。

军确实难打,这几乎使得白横秋通过击溃军继而瓦解、震慑东都军的构想一上来便落空。

正想着呢,白横秋忽然停止了自我相弈,而是放下棋子,撤下棋盘,并让亲卫上了两杯茶水……茶水泡好,一人被引到跟前,恭敬下拜行礼,却正是白氏宗族中唯一一个一开始便随他起兵的大将白立本。

白立本行礼完毕,按照对方要求坐下,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的茶水,便立即放下,然后隔着桌案正色来言:“陛下,有件事情,刚刚大庭广众之下委实不好说,但为人臣、为军将,却又不能不说,可便是在这里说了,也还是要招嫌隙……”

“那就说嘛。”白横秋不以为意道。“咱们君臣能起什么嫌隙?”

“那好。”白立本肃然道。“陛下,军扩展到如此地步,却还足以抵挡我们,固然是他们纪律严明、将士敢战、军械齐全、后勤稳固的缘故,但除此之外,今日之战他们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

“你是说踏白骑?”白横秋喟然反问。“今日朕确实不该将伏龙卫浪送,但当时气血上头,虽是朕也不能冷静,何况还有薛仁这个意外收获呢?你信不信,不过一年两载,他便能成丹?而且遇到寻常成丹都能战而胜之?”

“臣信,但臣说的不是此事。”白立本也叹了口气,然后直接给出想法。“陛下,臣以为咱们的中军指挥远逊于对面的中军指挥!”

白横秋愣了一下,然后陡然失笑:“你是想说,朕的那位戎马数十年,做了多年南阳总管,一度与朕争夺白氏根基的堂兄、大英的睿王领兵部尚书,不如一个好像还不到三十岁,东境豪强出身,当了多年黑道土匪的什么……徐大郎?”

白立本愈发严肃:“是,而且这正是陛下在阵前没有察觉的缘故所在……张三贼用人才之说激怒了陛下,使陛下心里蒙了障,不愿意去想此类事。”

白横秋终于敛容:“说。”

“回禀陛下,臣今日冲的猛,进入阵后,亲眼看见是将台上的人在指挥,后续在他们中军被夹碎的几军,都是将台上亲自指挥夹住的。”

白立本认真道。

“到此为止,或许还能归于雄伯南,乃至于说帮有一堆参军文书来做辅助,但后来我找俘虏问的清楚,一开始那一人三支箭的方略便是这徐大郎亲自推行的,包括全军的编制、后勤,都是他一力主持的大局,而雄伯南是素来不管具体军事,只做军纪与帮内处置的,可见徐大郎的这个军务总管兼大行台副指挥,乃是名副其实的……至于说归功文书与参军,那也是这个徐世英养的好参军与好文书才对。”

白横秋很明显听进去了,但却久久没有表态。

而白立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君臣二人相持片刻,白横秋忽然开口:“若是你来做这个中军指挥,能比白横元强吗?”

白立本连忙摇头:“臣殊无如此大军阵的经验,而且事到如今也不好临阵换帅的。”

“那徐大郎就有经验了?”白横秋明显不满。

白立本迟疑了一下,低头道:“臣下知道陛下还是计较张三郎中午那话,可恕臣直言,帮确系人才辈出……臣下之所以觉得那徐大郎厉害,除了之前所言那些,不也有人家这般年轻,又是第一次指挥这般大军,却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缘故吗?陛下,这个徐世英跟薛仁一样,都是个天纵之才!”

白横秋再度沉默了下去。

白立本更是头都不敢抬。

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闻得这位大英皇帝开口:“我意已决,整备兵马,歇息三日,三日后再战,依旧以白横元为帅,以你领骑兵出沁水内侧,同时让韩长眉出沁水外侧,务必将军势伸张开来,让军南北不得兼顾!”

白立本只能应声。

当夜无话,翌日一早是更忙碌的不可开交,昨天到底是天黑,很多事情都要堆到眼下——大规模交换俘虏,清理战场,伤员进一步往后方转运。

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军那边竟然主动派出了一支百余人的医疗部队,说是来自于淮上医院,愿意无偿为关西军诊治。

这让关西军上下极为震动,严词拒绝之余,却也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帮这是在示威,是在提醒关西军,他们身后还有两位大宗师没动呢!继而引发了内部的大讨论,有人埋怨起了韦胜机有名无实,总是跨不出最后一步,连白三娘都过不去,而太白峰的那位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动弹,同时更多的人则觉得皇帝对几位老宗师过于防备,先不让鱼皆罗来,让吐万长论来了又放在后营,以至于白白浪费战力……这打仗呢,要全力以对的!

但也有人觉得,示威是示威,但根本不是在示大宗师的威,毕竟到了大宗师这个份上,如果修行的念想不在同一条路上,怎么可能轻易上这种双方决死的战场?

所以,千金教主就是在老老实实办医院,人家指望这个成神仙呢!

荡魔卫大司命或许会上阵动手,因为现在看来,帮黜吞风君一事,应该是受邀而去,算荡魔卫欠帮的,所以他们受了军一个名号,也应该会帮帮照看河北老家……这就好像太白峰那位虽然也不会轻易出来,可也会帮大英这边看顾关西而已。

那么帮送来医生,其实只是想说,他们的后勤军医保障是充足的,充足到可以分出足足百余人的军医出来,以此来示威,从而动摇关西军军心。

但也有人觉得,未必是示威,而是一种小伎俩。

因为这些军医其实是千金教主的人,千金教主指望着这个成道呢,所以是真的两边都想救,而军则是玩欲擒故纵,利用千金教主的医院在他们治下的优势,把这些医生统一安置,看起来好像是军的医生一般……就是要这些医生被关西人忌惮,继而白白丧了好多儿郎性命,而军也能多百余人的军医。

就在军中中下层被这件事情所吸引的同时,已经定下计划的关西军高层们则在关注着对面军的另一个动作。

此时,军以及后续抵达的民夫正在大举修筑营寨,营寨极其完备,木栅、壕沟、分营通道、望楼、高台,虽然都没成型,但明显一应俱全……这当然不是好事,却是意料之中,实际上,关西军的营寨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然也不会让军抢到温县了。

不过,此时关西军高层格外注意的地方,也就是营寨往两侧大河、沁水河道的延伸地区,以及这些地区再往西的延伸地区,倒是没有多少动静,只是在堆砌人工土坡而已——这当然是一种预兆,似乎是准备建立一些望楼、箭橹之类的,乃至于有建立一些分寨,但委实还好,因为这种建筑并不能法阻挡大股部队,而分寨则需要中心大寨完成后才好去建。

到了第二日,就在关西军已经开始重新编制兵马的时候,一个不好的现象出现了,因为那些人工土坡上地方,虽然还没有立寨,却已经开始有人挖壕沟、堆鹿角了。

对此,关西军高层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讨论,不是说白皇帝发脾气定下了方略,下面人就不敢吭声,而是说部队已经在准备中,明天军械分派完成,就要下战书,引诱对方主力后日再度出战了,这个时候壕沟、鹿角虽然麻烦,却也只能那样了,大不了到时下马搬开。

何况,如果真把军的骑兵打崩了,他们自己的留守民夫就不用帮着搬鹿角吗?

这种内里带着某种诡异平衡的沉默持续了一日,又过了一日,时间来到九月最后一天,早间下了一场小雨,关西军上下开始按照计划进行最后的人员调配与军械配置……也就是这一日,关西军的哨骑目睹了一场奇迹般的工程。

隔着十几里的距离而已,几乎算是当着关西军的面,军一夜之间建起了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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