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万里行(14)(2/3)
那人明显也注意到这一幕,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便指着这罗盘继续讲解:“等你的修为实打实的到了份上,以此为引,自然可以找到路……你一路上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张行点点头,立即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敢问阁下,我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迟迟不能观想?刚刚显化的辉光金龙又是怎么回事?如何轻易便显化出来?”
那人表情怪异起来:“你的修为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你的观想对象有些罕见,以至于你一直到今日下午破了宗师境地都没有察觉而已……”
“我观想的什么?”张行莫名其妙。“我如何都不晓得?”
“日思所念,便是观想。”那人幽幽以对。“你是不是一心一念要做至尊?”
张行目瞪口呆,却又心下恍然。
是了,自己长久以来观想的对象,恰恰就是至尊……至尊不仅仅是一个结果,同样也是客观存在的多个个体,不然自己面前的是什么?而且,这其中的四位都有祂们自己的行为方式和历史路径,自己刚刚不还说自己是继志绍业吗?
而且,自己非但不知不觉间就以至尊为对象进行了观想,还早就在人世功业中做了实践,有了足够磨砺,所以今日下午被逼到份上后才突破了宗师,显化了出来……又或者是显化了出来,所以算是突破了宗师。
只是那条辉光金龙……
“只是不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觉得有了黑白青赤,下一个就该是黄色?还是说觉得三辉无识,你可以代而为之,所以整出了辉光?”此人微微蹙眉。“而且为何一定是龙?须知道,我等四位中,只有东面的是条龙,其余可不是这般姿态。”
张行连连点头,这就是属于自己的妄想认知了。
但问题在于,自己既然已经显化出来了,并且以此成功,那妄想难道还是妄想吗?
实际上,这应该恰恰就是天地元气,是真气的根本作用,也是最玄妙的作用,万事万物都可以在这里被转化,主观可以变为客观……否则,如何能让那些神仙真龙沉醉其中?
迟疑了一下,张行继续来问:“敢问阁下,你之前说修为到了一定份上便可寻路,是不是说一定要成至尊才行?越过大宗师往上那个境地我刚刚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到底什么才算成至尊?”
“至尊这个东西没你想的那般玄妙严整,就像你们凡人开会一般,能到会场说话举手的便是大头领、头领。”面前的人指了指东面已经出现的一丝弦月。“能亲身到红月上的,现在只有四位……你有朝一日去了,说自己是至尊便是至尊,说不是也没人管你。”
张行恍然……草台班子嘛,哪哪还不是个草台班子?但只要能做事情,草台班子也是历史推动者,四御搭建的草台班子就更不用说了。
其人连连颔首,再度来问:“还有一事,刘文周收红山精血、断北地冰流,阁下知道吗?”
“知道。”
“……”
“几千年了,什么都看开了……生死荣辱,凡人自为,与我何干?”那人有些不自然的负手喟然道。“就好像那红山,说是与我有关,可也不过是我几千载性命中的一件事而已,相较而言,倒是凡人一生碌碌几十年,常有人生于红山死于红山,所以,红山到底属谁,恐怕不是这么好计较的……又不像是这大兴山,只一条龙霸占,恩怨逃不出彼此。”
这话说的诚恳,也显出来至尊的器量来,张行对这个回答也足够满意,便再三点头,然后准备继续问下去。
孰料,就在这时,对方抬手一指,指向了张行身后:“你妻醒了。”
回头去看,正见白有思怅然若失,四面来看,双方目光交汇,张行点了下头,再回头来看这位“阁下”,却见对方神态早已不同,乃是摆着眉毛含笑来看。
张行晓得怎么回事,但还是问了一句:“阁下走了?”
殷天奇点点头:“走了……祂老人家性格深沉,不耐烦了。”
“感觉如何?”张行关切询问道。“这么干对你身体有没有损害?”
“当然是有的。”殷天奇苦笑道。“但没办法呀,祂老人家不来,谁做善后?”
张行点点头,然后竟拍了拍这位大宗师的肩膀,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白有思醒了过来,却还在愣神,见到张行过来,勉强来笑:“你果然舍不得凡世俗业。”
张行自然也来笑:“你又是舍不得什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我舍不得你。”白有思言辞诚恳。“不亲眼见到你走通这条路,我是万万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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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只能继续点头。
这个傍晚,他都不知道点了多少次头了。
夕阳西下,日暮之态很快就要结束,进入冬日夜晚,此时,天池内的喷发已经明显减弱,而终于,雄伯南与刘文周也依次幽幽醒了过来。
雄伯南先醒,然后是刘文周。
暮色中,刘文周站起身来,略显摇晃,好像一名醉酒之人一般,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神智……这么说也有些不太准确,因为他马上进入到了另一种癫狂的状态。
“你们也都感觉到了吧?”刘文周的语气一开始并没有多么激动,动作幅度也很小,但很快他就完全伸张了起来,音调与五体一起伸张。“这是什么?!这就是证位后的极乐!天地何其宽厚?!竟有如此极乐!我不光要做大宗师,我还要证位做神仙!做不了神仙也要去成龙!否则人活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其人声嘶力竭,手舞足蹈,在吞风君身体凝结的小岛上不要过于显眼,尤其是跟周围三人形成鲜明对比……张行只是看了左右两人一眼,白有思面色如常,雄伯南却还有些脚步虚浮,三人都没有说话。
“张首席!”刘文周似乎想起什么,几步来到跟前,迫切言道。“你不是要做至尊吗?不是要吗?正好,还有分山君、避海君、呼云君,皆可以黜之,到时候咱们还是这般协作,共分元气!若还是不足,便将这天下几位大宗师一并打杀了,必能成功!还有一些江河,眼瞅着也是有真龙潜藏的,为何不去找一找?”
张行还是没吭声,只是面无表情的歪着头审视了一下对方。
刘文周依旧沉浸在刚刚的兴奋感中,复又单脚转了一圈,越过白有思来看雄伯南:“雄天王,你我修为相仿,你一定也感觉到了吧,那是何等滋味?”
雄伯南没有回答对方问题,而是看了眼张行。
刘文周见状,终于发作:“雄天王,你既晓得那般滋味,如何还要计较凡俗旧事?我不过是当日背出师门而已,我恩师都未发文开革,你却一直对我不假辞色,张首席,你来说……”
话到这里,他又来看张行,这一次正好撞到对方的目光,然后终于心下一惊,再去看其余两人,不由心生寒意,颤抖来问:“你们这是何意?张首席,你是嫌分我的多了,要独吞?”
鬼使神差的,张行点了点头……他隐约意识到,只有这样,对方才会觉得不甘,才会愤怒,而不是带着迷迷糊糊的不理解了结这件事。
刘文周没有直接求饶,而是去摸自己腰间,却立即发觉,自己按照对方要求将瓶瓶罐罐全都挂在一个腰带上,而那腰带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一抬头,发现那腰带赫然出现在张行的后腰上,也是愈发心惊,便来赔笑:“张首席!我晓得你是以帮为重,我在这里确系是个外人,分了你们的份额……这样好了,你之前不是请我入帮?今日我便去做个大头领,咱们便是一家人,也就不必计较其他的了!”
张行摇摇头,神色不变:“晚了,杀意已现,怎么可能再做托付?”
“下次,你不要我协助吗?”刘文周一边言语,一边已经运足真气,当场便要腾空而走。
孰料,其人刚刚起身,便被一面紫色巨幕兜头拍下,身形迟滞了何止数倍,而张行只是上前一步,从容捉住对方一条腿,往下一拽,手中金锥便趁势从对方腋下刺入胸腔内。
刘文周措手不及,实在是没想到这么简单被破防,还要挣扎,白有思上前长剑一扫,惊得他赶紧拔出唯一一把匕首做支撑,真气也瞬间爆裂,却依旧被长剑削断匕首,继而斫入肩骨之上,不能发力。
此时,张行再度向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刘文周,拿起金锥便在对方另一侧肋下连番戳刺。
刘文周根本无法抵挡。
连刺了几十下,胸腹肋腰一片糜烂,真气经脉根本无法维护妥当,血流不停……剧痛之中,刘文周忽然想起,那吞风君好像就是这般处境,精血流失不断,便是真龙也要死,恰是自己言语。
而吞风君尚有下方一条地脉岩浆可做放手一搏,自己还有什么呢?
想到这里,刘文周几乎是最后赌气一般用根本无法转运真气的手臂去摸张行腰间,想把自己那几瓶东西拿回来做最后一搏。
当此行为,张行居然捏着金锥退后了两步,然后冷冷来看就在自己鼻尖前半尺的手臂。
与此同时,暮色中有人一声叹气,然后踱步走了过来,却正是大司命殷天奇。
这下子,虽然性命还在,刘文周却就此晓得自己再无生理,终于不能忍受恐惧与愤怒,学着那吞风君仰天一声嘶吼。
相隔数里的外侧滩上,早就晓得大功已成的军中气氛正在热烈,忽然闻得此声,各自一惊,却又马上在王叔勇、徐师仁、贾越等人的带领下安静下来,更有数名已经恢复的凝丹在贾越的带领下飞身而去。
接下来,哀嚎嘶吼咒骂声不停,不待贾越等人带来讯息,外围军上下便已经猜到情形,却是各自凛然之余,继续谈笑晏晏,同时整理死者仪容。
一个时辰后,刘文周的血终于流干,这场几乎算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半谋杀半处刑终于结束,张行割下了他的首级,用那条皮带系好,悬在腰间,便和其余人一起回到了黑石滩上。
也几乎是他们落地的一瞬间,暮色中,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天池忽然再度隆隆作响,然后那座原本以为要成为新奇观的“吞风岛”忽然开始塌陷。
不是那种往水中倾倒的塌陷,而是吞风君的肉体仿佛灰烬化的塌陷,只是剩余的岩浆凝固体破碎沉入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动静也足够大了。
混乱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中间有巨浪打来,都被在场高手们轻易阻挡……而即便是午夜之后,天池中心一切归于平静后,也有人忍不住惊呼,自己的龙肉居然无了。
而这一幕,则毫无疑问的表露出了一个事实——到此为止,吞风君大约的确已经灰飞烟灭了!
张行没有再做多余的胜利表达,因为这一战的战果已经直接分发到了所有存活之人的体内了……张行和白有思一头一尾显化居功最多,然后大宗师孙思远以下,到寻常踏白骑,乃至于弩车部队里的一些正脉修行者都明显得到了提升。
这种时候,委实无需多言。
天亮后,众人没有去理会已经与昨日并无差异的天池,只是认真收殓尸首,然后便拔营下山。
孙思远此时主动告辞,最先离开。
下午时分,队伍走到半山腰,便已经迎上一些荡魔卫精锐……他们看到山顶异象频出,又寻不到大司命去向,便来探查,得到殷天奇亲口验证的消息后,自然振奋,且难免有对军生些敬畏之态。
不止是他们有这般能耐,关键是黜了真龙,居然只有八分有一的战损,且得胜之军殊无恣意傲慢之态,也无不安焦躁之形,愈发显得可畏。
第二日,再往下走,便是数不清的荡魔卫助力与本地士民。
晚间回到山下,队伍汇集徐世英、马围、黄平等人,稍作商议后,决定以徐大郎为主留在北地,继续监督荡魔卫合并事宜,而张行等参战者连年关都不做理会,就此南下。
理由是要尽快将战死者带回故地安葬,同时还要观察河北在开春后是否有气候异常。
理由堂堂正正,荡魔卫诸人也不好阻拦……当然,大家也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经此一役,荡魔卫心悦诚服是一说,整个北地都会丧失继续军事对抗帮的勇气。
这种情况下,再加上踏白骑从年初开始,一整年的时间都在奔波往来,所谓每战皆用,每用必克,刚刚还遭遇了一成多的直接损失,怎么算都该回乡休整了。
而张行也要随之回邺城,对这支帮的战略核心力量进行晋升与调整。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临走之前,张行赦免了失魂落魄的陆夫人,让她好自为之。
年关是在黑松卫过的,正月初八便过了掷刀岭,进入燕山,婉拒了幽州行台窦立德和踏白骑出身涿郡沈太守等人的挽留,一路南下,正月十五居然便抵达了邺城。
但是事情还没完,队伍根本没有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大部队护送踏白骑战死之人尸首往历山而去,张行则带着刘文周的人头亲自往红山一行。
他拒绝白有思、秦宝的随行要求,和当年一样,孤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