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雨行(4).(2/3)
在场三位叛乱集团的核心骨干各自都有些迷茫。
“能成吗?”
就在这时候,风声与振奋的喧哗声中,赵行密忽然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很明显,不管群情如何激愤,还是有人本能对这件事感到畏惧的。
而得此声音,赵行密忽然意识到该做个什么了,其人毫不犹豫,扬声来喊上面的两人:“司马虎贲!此事吉凶如何?真火观在后面,要不要祭祀一下赤帝娘娘,询问一下吉凶?”
上面两人只是紧张,又不是傻子,一下子醒悟过来,当然知道这时候怎么打发这阵前时间,司马德克立即赞同了这个建议,同时司马进达也赶紧让心腹提前入观,招呼那些女观做“准备”。
而很快,就有早就被吓懵的女观出来,告知了仪式方略——很简单,简单到异常,取纸笔写上要问的事情,诚心上香供奉,然后将问纸投入观中真火大盆中,看火势大小形状,便可知晓。
一会,又有司马进达心腹出来,小心汇报,说是准备好了硫磺、木炭之物,就等着投入问纸时一并投进火盆。
台上两司马心中大定,便装模作样,当众书写起了问吉凶之事,果然吸引了大家注意力,也给了所有人打发时间的去处。
好不容易写完,又当众展示了一圈,最后下午过半了,实在是拖不得了,便也下令让大门打开,然后还选了赵行密赵将军这位公认的军中既有资历又有修为还有德行的人为首,领着几位代表入了真火观大门亲眼来看真假。
“我投了啊?”司马德克瞅了瞅周围,看着司马进达来问。
后者立即点头,让他放心来做。
这位虎贲将军也觉得这一日风中折腾的够呛……不是人累,真不累,是心累,毕竟是造反!哪怕顺顺利利,神经也时刻紧绷!
故此,现在他反而有了一点释然,只想着把此事做了,然后回去休息,等晚上动兵戈便是。
动起兵戈,顺势而为,见招拆招,反而不累了。
一边想着,这位虎贲将军一边将手中被木夹夹住的问纸投入眼前那足有半丈方圆但真火却只是一小团随风摇曳的真火盆中。而问书刚一入火,下一刻,观内众人,观外的军吏,或是惊呼,或是目瞪口呆……无他,观内观外看的清楚,真火瞬间而起,居然直冲云霄,且隐隐有离火真气在其中鼓动如浪,仿佛不是从火盆中起来,竟似从天上落下一般。
其实,非只是这城南真火观周边,便是城内,随着这条火起,也有三个人齐齐一怔。
其中一位,乃是城内修为最高的牛督公,他正走在宫城内的道路上,忽然停下,怔怔望向了城南,停了片刻,却是继续低头往东北面仓城而去;
另一位,正是大魏皇帝,号称陆上至尊的曹彻,其人正在殿中饮酒,只觉得心口莫名一悸,似乎察觉到什么,又觉得一片混沌,继而一股酒气上涌,反而倦意明显,居然昏沉在座中睡了过去,引得皇后停了歌舞,又遣人来铺盖锦被以避乱风;
最后一位,却是大魏齐王,这位正值盛年的皇家贵胄并没有饮酒,而是躺卧在堂上看院中乱风,但他的反应也是最小的,因为自从当日强行使用惊龙剑唤醒真龙后便在修为上一蹶不振,只是微微有些心理上的触动罢了。
不过,正是这位感触最浅的齐王做了唯一的反应。
“利儿。”迟疑片刻,齐王轻声唤来一人,正是他的长子赵王曹利。“晚饭的时候你去一趟宫中,见一见你皇祖父。”
曹利匆匆从侧房内跑出,只是一拱手:“父王安心。”
然后便又跑了回去。
无他,曹利早就适应了这种角色……去迎奉祖父,同时查看祖父有没有对付父亲的安排……数年前开始,齐王跟皇帝之间忽然便再没有半点亲情可言,反而相互提防日益严重,原因不言自明,齐王是唯一一个真切威胁到皇帝皇位的人,偏偏之前一段时间内,只有齐王一个人是大魏成年的皇子,而且修为深厚、英气逼人,再加上曹皇叔在侧,使得皇帝又不可能真宰了这个亲儿子。
这一点,从齐王的长子刚刚脱了稚气,便立即被封为与父亲同等级亲王这件古怪的事情上,更加显得明了。
曹彻就是这种人,不管你合适不合适,只要你威胁到了他,一万个好处都是坏处;而你威胁不到,只要逢迎的花,一万个坏处都是好处。
转回城南真火观,司马进达等人也在发虚,因为他们看的更清楚,这绝不可能是硫磺木炭能搞出来的动静,这是真有“人”给了明示。
而且别看司马进达昨天晚上如何宣扬这是赤帝娘娘指引……指引个屁!
他昨夜起了那个劲头,一则是风起来了,大风可以遮蔽行动;二则是看到了四百金买来的虞常基的字……虞常基或许是感慨他本人在这个位置上整日被逼迫,而七将军看到的却是一种持续煎熬带来的不耐,虞常基受不了,他也受不了了,所以干脆直接就干!
但现在,随着火光冲天,别人不晓得,司马进达几人反而彻底无话了。
沉闷中,赵行密忽然转身,第一个往外走去,然后对着外面也惊住的数百军吏高声宣告:
“诸位,三月初十,天下大吉!咱们晚上见!”
说完,自己第一个带头离开,回去整军了。
就这样,到了傍晚,天还没黑,城西便开始有军队聚拢,那些军官回去以后,几乎每个人都带来了自己的部队,几百个军吏就代表着数万大军……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整个傍晚前后,果真有数万大军汇集而来。
可以想见,至少半数以上的禁军都决心参与进来。
而在真火观枯坐了半个下午的司马德克也再无多余心思,他从傍晚开始,就尝试整理部队,准备做事。
只不过,司马德克这般认真,却没有意识到,天黑之后,数万部队聚集在一起,很快就产生了一个反叛集团成立以来最大的破绽!
另一边,曹彻从睡梦中醒来,早已经忘掉下午的事情,又因为今日大风,没法准备烛光大道,便也没有计较,只是换了衣服,短衣幅巾拄杖而出,只在灯笼的指引下去寻今晚要宿的妃嫔住处。
不过,当他走出殿来,却第一时间在呼啸的风中察觉到了异样。
“城西是怎么回事?”走了几步后,曹彻便突然停下,然后指着城西映照的火光来问。“如何有火光,好像还有些喧哗?”
旁边等了一整日的张虔达如何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放在第一日来当这直阁的时候,怕是要直接露馅,但这一次,可能是有了经验,张虔达却能维持住表面镇定,其人闻言,立即上前下拜拱手:“回禀圣人,城西草料场失火,风太大了,大家都在救火,却还是止不住……这种事情,也不敢惊扰陛下休憩。”
曹彻看了看周围乱风,摇了摇头,果然扔下此事不管,继续拄杖去见妃嫔了。
张虔达跟在后面,目送对方入了今日妃嫔的住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宫门外,年轻的赵王曹利也注意到了城西的火光与动静……他犹豫了一下,朝元礼正拱手:“若是皇爷爷说今日不愿打扰,小王就先回去了。”
元礼正眯着眼睛看了看对方,想了想,点点头:“赵王殿下路上小心。”
曹利点点头,回身上了马,便掉头离开了宫城。
但刚刚走过两条街,来到十字路口,因为宫城偏西的缘故,这位明显对局势疑惑的年轻皇孙亲眼目睹了让他惊惶至极的一幕——天色已晚,理论上各个城门应该落门才对,但今日完全相反,封闭了一整日的大门此时反而被打开,然后数不清的甲士自西面城门涌入。
这完全违背常理的局面使得曹利惊惶之余完全懵住。
但是不要紧,有以身做则来当榜样……大街上,因为刚刚天黑,恰好有一大队值夜的金吾卫不明所以走上街去巡逻……这些因为城门封锁和执勤日期而没有被纳入反叛集团的士卒瞬间被围住,并在叛军分路指挥官司马进达的指挥下轻松解除了武装。
随即,这第一批入城的叛军开始沿途控制街道。
得益于这一大队金吾卫的牺牲,曹利很快恢复了清醒,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往父亲那里跑根本无用,唯一的要害是祖父,便又不顾一切,借着街上的人马嘈杂,纵马折回了宫城。
然后再度呼喊元礼正。
元礼正守在宫城南面威凤朱门,见对方去而复返,心中反而没有负担,便居高临下,从容询问:“赵王殿下何故折回?”
“我刚刚纵马,被风一吹,居然中风了……我年纪轻轻就要死了!”曹利也有些急智,却不说他看见有乱兵明显要造反,反而带着哭腔临时编了个理由。“求求元将军,去告诉皇祖父,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元礼正点点头,匆匆下了城门楼,走不多远,却见到张虔达主动往自己这边来。
两人见面,稍一言语,张虔达便下了结论:“必是外面发动被他察觉,所以想来报信……不能让他见皇帝,也不能让他走去惊动其他人,拿下他!”
二人计议清楚,便立即行动。
乃是元礼正装模作样去开门,张虔达引十余心腹在拐角处埋伏。
可怜赵王如何晓得宫城里面居然是最早被叛军控制的,其人匆匆进入,却刚一拐弯便撞到了张虔达……到了这个时候,赵王依然不晓得身前人身份,反而本能拱手问候这位皇祖父面前的新贵。
孰料,回应他的,乃是带着鹿皮手套的狠狠一巴掌。
只是一巴掌,赵王就被扇的后仰,却又被身后跟着的元礼正直接抱住,其余士卒此时一拥而上,就将其实是一位奇经高手的赵王给捆缚妥当,还勒住了嘴。
“放到马厩,不要声张,我现在去见司马虎贲,等到三更,万事大吉。”张虔达即刻来言。
赵王此时方晓得原委,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而张虔达既走,元礼正目送对方离开宫城,回头来看被控制住的赵王,居然在原地沉默了数息,方才摆手:“放到马厩。”
赵王被拖往马厩,路上还有些想法,还在思索叛乱者都是谁,还在想着有没有可能撞到一些人获救……可当他真被扔进空荡荡的马厩,看到马厩里那几具内侍尸首后,闻着马厩里冰冷的骚气与血腥气,脑中不由完全空白,继而恐惧到泪水涟涟之地步。
偏偏嘴被勒住,连哭泣声音都放不出来。
另一边,张虔达匆匆离开宫城,就在十字路口遇到了刚刚掌控了核心街道的司马进达。
两个人交马,司马进达便做催促:“万事顺利,司马虎贲在城西点兵,你速速去接一支部队来。”
张虔达点头,复又来问:“七将军哪里去?做大事时来吗?”
“三更后我必然从正面威凤朱门过去,不过现在,我要去杀一人!”司马进达明白告诉对方。“虞常基是南衙的独头相公,又是江东人,而且智略超群,若不速除,必生后患!”
张虔达胡乱点头,脑中全被“做大事”给遮住,匆匆往城西而去。
而司马进达则匆匆离开,径直率千余精锐直奔虞常基住处。
这一次,不需要通报姓名,根本无法与东都相提并论的虞常基府邸也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叛军轻松控制了全府,然后将虞常基绑了过来。
“虞相公。”司马进达坐在院中,身边火把随风缭乱,映照的他脸色也阴晴不定。“可恨狂风空自恶。晓来一阵,晚来一阵,难道都吹落?你既这般煎熬,今日我且送你安稳,不再为狂风所迫……如何?”
“甚好。”虞常基看着对方,没有半点惊讶和不解,只是点头。“甚好。”
司马进达便要摆手下令。
这时候,虞常基府上并不多的家人立即哭做一团,而人群中,更是有一人伏在地上,背上被反捆的叩首前行,并带着哭腔呼喊司马进达:“七将军,我兄长虽是相公,也只是个文修,放他回钱塘江老家,不碍你们回东都的!”
话说到一半,就已经被甲士拖拽回队列,却还是叩首哭求。
司马进达瞥了地上那人一眼,平静来答:“虞大夫……你兄长是相公,我杀的不是虞常基,是虞相公!”
“若七将军觉得须杀相公来立威,何妨杀了我代替我兄长?!”地上那人,也就是虞常基的弟弟谏议大夫虞常南了。“我们兄弟长得像,杀了我,装作我兄长,也是无妨的!我兄长智略超群,可以做你们司马氏的智囊!”
听到这里,司马进达终于微微动容,而一直面无表情也无言语的虞常基也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片刻后,虞常基先行开口:“司马将军,我弟弟才略不下于我,而且素无根基,这种人你们用了才妥当,而我在朝十余年,用人使权,贪财乐享,非但名声不好,而且颇有些威望,留下来非但得罪怨恨我的禁军,而且还要防着我反戈一击……反过来,杀了我,却是对虞氏一命了百账,于我家族也是有益的……这一点,我弟弟也一清二楚。”
司马进达便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