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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玩音乐,我不行,玩阴的,你不行(1/2)

《立宪报》音乐专栏,1837年8月5日刊。

《论钢琴艺术与真正的造诣》 巴黎素来以艺术之都闻名于世,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演出、街头巷尾热烈的议论是这座城市的常态。

不论是18世纪还是19世纪,巴黎的音乐舞台,从来都不缺少光彩照人的人物。

弗朗索瓦·库普兰在路易十四与路易十五的宫廷中,以优雅而细腻的键盘作品奠定了“法兰西风格”

的典范。

扬·拉迪斯拉夫·杜塞克以他温润而深情的演奏,奠定了巴黎观众对现代钢琴“歌唱性”

的第一印象。

弗里德里希·卡尔克布伦纳不但统治了巴黎钢琴教学界近二十年,还确立了钢琴演奏会的新标准,直到今日,他仍然被无数年轻钢琴家奉为“学院派”

的楷模。

而在这些名字当中,弗朗茨·李斯特先生无疑是最受瞩目的。

他的演奏热情洋溢,技巧凌厉,所到之处皆能引发狂热。

许多评论家称他为“钢琴的帕格尼尼”

,我认为,这样的赞誉并不为过。

舞台上的李斯特先生,确实拥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我愿意坦率地承认:如果论起舞台上的辉煌,论起对技巧的极致掌握,同为技巧派钢琴手的我自愧弗如。

李斯特先生的双手,拥有一种近乎魔术般的力量,这是任何一位同行都必须正视的。

然而,技巧并不是音乐的终点。

它是桥梁,而非殿堂。

音乐的价值,从不在于喧哗。

它的使命,不是炫耀十指的敏捷,而是触动人心的深处。

正是因为钢琴这一乐器,能够兼顾理性的秩序与情感的丰盈,所以才能在短短数十年间从私人沙龙的角落走向更广阔的剧场。

正因如此,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的努力值得一提。

他的演奏未必追求炫目的姿态,却能以清晰的旋律、井然有序的编曲,带给听众一种殿堂级的满足。

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安宁,而非瞬间的眩晕。

他或许没有李斯特先生那般喧腾,但其中的秩序感与旋律之美,却能使听众久久难忘。

遗憾的是,近来我读到一些文字,其中言辞激烈,对塔尔贝格先生的艺术大加批评,说他的音乐空洞、平庸,认为他的乐谱充满了幼稚的和弦与半音音阶,甚至侮辱性的指出塔尔贝格先生的音乐缺乏思想。

这样的批评,在我看来,并不公允。

首先,音乐并非角斗场,艺术如果被当作斗殴的场所,那便失去了它本应具有的高贵了。

其次,真正的音乐家,始终是要靠作品说话的。

在我看来,真正的大师不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

我理解,舞台的掌声是诱人的。

它能让人误以为,热烈的喝彩便是价值的衡量。

但历史告诉我们:短暂的热情并不能长久。

莎士比亚在世时未必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然而数百年后的今日,他的剧作仍然是伦敦与巴黎各大剧院的基石。

他并不是因为一时的轰动,而是凭借作品自身的力量,才成为了数百年后依旧回响的巨匠。

诚然,莎士比亚得以留名青史,是以他华丽的辞藻与文字取胜的。

但是倘若一位钢琴家,也想要凭借文章出名,那么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是否入错了行。

当然,我这么说,并非是反对技巧。

事实上,我自己也曾以炫技见长,年轻时常以高难度的乐章赢得喝彩。

然而,随着岁月流转,我逐渐明白了,如果技巧不被旋律与情感承载,那便与街头的杂耍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我在几年前选择告别演奏舞台的缘由。

当时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还为我预留着一个钢琴手的位置。

那是一份荣耀,许多人梦寐以求,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继续坐在那里,靠着一首又一首技巧炫目的改编曲收获掌声与欢呼。

然而,我深知,舞台并不是比拼声浪的古罗马斗兽场。

于是,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

因为我看到了,他或许并不以夸张的姿态取胜,而是以清澈的旋律、克制的节奏,触及到人们心灵最安静的部分。

我并不认为这是“失去”

,相反的,这是我所能给予音乐最体面的成全。

真正的艺术家,并不需要像某些人那样,急于赶在他人之前登台,唯恐失去一丝光环,甚至不惜在报纸上贬损同行以抬高自己。

那样的胜利,或许能换来片刻的轰动,却换不来历史的尊重。

而我愿意承认:在技巧上,我或许比不上那些以惊世骇俗闻名的人物。

但如果音乐的价值只剩下赢得片刻喝彩,那么这样的胜利,不过是镜花水月,永远无法像是一泓清泉那般,虽不轰然,但却长久流淌。

巴黎,玛莱区。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洒在一张堆满乐谱与书籍的书桌上。

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披着家常的浅色长袍,神情看起来有些倦怠。

他这阵子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自从他1836年来到法国后,这段时间几乎可以算作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了。

去年4月,他在巴黎举办了首场个人独奏会,之后又在里昂和布鲁塞尔先后引起轰动,但是自从今年年初,李斯特返回巴黎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

这不仅反映在李斯特于《音乐公报》上发表的一系列攻击性文章上,也反映在李斯特举办个人音乐会的频率上。

谁能想到,李斯特居然在不到两个月内举办了疯狂的二十场音乐会,而同期的塔尔贝格只举办了可怜的两场。

而塔尔贝格也不是没有想过向李斯特还击,事实上,他在李斯特发表那些针对他的讽刺性文章的第二天,便公开表示自己会进行反击,并立刻决定在周日下午于音乐学院举行音乐会,演奏自己的拿手曲目《上帝拯救国王幻想曲》和《摩西幻想曲》。

但是,作为回复,李斯特则在下一个周末的下午于巴黎歌剧院同样举行音乐会,而且到场观众足足比塔尔贝格多出10倍。

塔尔贝格望着窗外枝头上的小鸟,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放任事情这么下去,那么很快他就会失去在巴黎打下的这一席之地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去维也纳博个出路,又或者是回伦敦… 毕竟,再怎么说,在伦敦塔起码还有老师莫谢莱斯关照,伦敦爱乐协会的收入倒也不算低… 但是… 他怎么可能甘心?

就在塔尔贝格陷入愁思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您的早餐。”

公寓的仆役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只银盘,上面摆着刚出炉的奶油面包和一杯热气氤氲的巧克力。

银盘旁,还整齐地迭放着两份报纸,一份是《音乐公报》,另一份是刚刚送到的《立宪报》。

塔尔贝格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熟悉的《音乐公报》,心里升起一种排斥感。

他伸手绕过那张让他头疼的纸张,直接拿起了《立宪报》。

百叶窗的光线正好落在标题上: 《论钢琴艺术与真正的造诣》 塔尔贝格愣了愣,他缓缓展开那张报纸,眼睛一点点往下扫去。

当库普兰、杜塞克、卡尔克布伦纳这些名字依次出现时,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仿佛这只是一篇常见的音乐评论。

可是当他读到“弗朗茨·李斯特先生无疑最受瞩目”

的时候,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收紧,甚至一度想放下这份报纸。

他以为,这又是另一篇追捧李斯特顺带踩低自己的文章。

然而,接下来的文字却让他屏住了呼吸。

“正因如此,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的努力值得一提。”

塔尔贝格忍不住把这一段念了出来。

他猛地抓紧报纸,不敢置信地再读了一遍:“他或许并不以夸张的姿态取胜…”

塔尔贝格的目光追随着行文一直往下,当读到“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

时,他的胸口骤然一紧,像是有股热流直冲上喉咙。

他确实还记得那一天,亚瑟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西吉,从今往后第三乐团就交给你了。”

从前,塔尔贝格还一度怀疑过这位平生只弹一首曲子的前辈水平究竟如何,但是现在…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椅脚在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报纸的边角被他捏得发皱,可他却全然不觉。

“我的上帝啊,他来巴黎了?”

他低声喃喃道:“而且…他宣布离开演奏圈,原来…是因为我吗…”

仆役在一旁有些受惊,他连忙询问道:“先生?

需要我为您加热巧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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