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斯廷斯计划(1/2)
信被合上时,维多利亚的指尖仍在轻轻颤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那封信递回给亚瑟,像是刚刚从一段长达半年的梦境中苏醒。
亚瑟没有立刻接过那封信,而是掀开怀表盖看了一眼:“殿下,三分钟,你还剩下三十秒。”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维多利亚的手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帘,睫毛轻颤,像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多看一眼那熟悉的笔迹,多触摸一下那微微发热的纸张。
可仅仅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却将信稳稳的放在了亚瑟的掌中。
“已经足够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颤抖,也不再沙哑,更不见了哭腔。
亚瑟微微一愣,他凝视着维多利亚眼角的泪痕,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有意沉默了片刻,直到确定维多利亚确实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想法后,这才摘下帽子,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按在胸前,微微躬身道:“如您所愿,公主殿下。”
语罢,他将那封被她读过的信小心收起,藏入内侧衣袋,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了观景舱。
走廊外的气流略显沉闷,船体的震动透过地板一丝一丝的传上脚踝。
他没有立即动身去寻找火源,而是顺着走廊一路向船尾走去,避开了乘客聚集的餐厅、甲板和前舱,最终停在了一扇写着“仅限船员通行”
的小门前。
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推门而入。
那是船上的一个备用厨房,几只装卸用的破木箱靠墙迭放,舱角堆着几捆泛黄的麻绳,还有一盏微弱晃动的煤油灯挂在横梁上,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密室般昏暗。
亚瑟关上门,反手插上门闩,才缓缓从内衣口袋里抽出那份折迭整齐的信纸。
但他抽出的信笺,并不止一张,而是整整一迭用羊皮纸誊写、字迹工整的信笺,那是约翰·埃尔芬斯通在动身前留给维多利亚半年来的全部信件,有的写得真挚恳切,有的满载诗意与缠绵,有的在低声倾诉离别前夜的梦境与悔恨,还有的甚至列举了他愿为她放弃官职、断绝家族使命、甘于流亡的幻想。
但这些信,亚瑟并没有全部展示给维多利亚。
他并没有犹豫,也没有多看一眼那一页页写得密密麻麻的深情字句。
他只是弯下腰,拉开炉门,将那堆信纸一齐丢入火舌正在跳动的炉膛里。
火焰瞬间暴涨。
信纸发出噼啪作响的脆响,在亚瑟冷静至极的注视下,一点点的,卷曲、折迭、焦黄… 亚瑟摸出雪茄盒,借着这段被焚毁的恋情,吞吐着来自哈瓦那阳光海岸的烟雾。
他并不认为这是残忍,反倒有几分清醒地认定这是慈悲。
埃尔芬斯通的这些信不过是年轻人坠入情网后的冲动遗作,一时激情,夹杂着自责、怯懦和浪漫主义的自我怜悯。
亚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者说,他见得太多了。
从伦敦的下等酒馆到白金汉宫的舞厅,多少少男少女在与爱人分别前曾经写过类似的信件,言词恳切,语言优美,甚至配有诗歌与誓言,可一旦转身登船,立刻便能忘得干干净净,回到各自的使命与生活当中去。
至于维多利亚,她当然年轻,也当然伤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必要看到幕后的全部事情。
相反的,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经被爱过,仅此而已。
一个合时宜的结尾,远比一个模糊不清的期许更有助于她未来的成长,也有助于她日后肩负起英伦三岛的117个郡。
爱情从来都不是自由的,至少女王的爱情不是。
炉膛中的火焰渐渐平息,羊皮纸最后一角在炽红的炭火边缘轻轻抖动了两下,终究化作一撮无声的灰烬。
亚瑟望着炉火沉默了几秒,随后将雪茄从嘴角取下,在炉边轻轻一按,压灭。
他整理了下衣裳,又回身将那盏晃动的煤油灯调暗,然后伸手拉开门闩,推门走出。
门刚被推开,一股略带鱼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正准备向前走去,肩膀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亚瑟瞳孔骤缩,心里一惊,他几乎是本能地反身一转,右手向那只手腕一扣,左臂反擒上对方的肩膀。
“你疯了?
亚瑟!
是我,是我!”
被亚瑟反扣在墙边的埃尔德,差点疼的挤出两滴眼泪:“操!”
亚瑟看清了埃尔德的脸,不由松了口气,他手腕一松,将埃尔德从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你不在甲板上喝酒看姑娘,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埃尔德揉着自己差点脱臼的肩膀,瞪了亚瑟一眼:“我不过随便走走罢了,鬼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拜托,亚瑟,我又不是东区的流氓。”
“抱歉,埃尔德,我不知道你刚改行。”
亚瑟顺手关上身后那扇门,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是想要掩住了门缝里隐隐飘出的焦味。
埃尔德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这里头…船舱走水了?
亚瑟,你刚才在里面烧什么?”
亚瑟闻言,面不改色的用一首十四行诗插科打诨:“我把她的信丢进了火,她说我是狗,我笑着附和。
思念这东西,烧得掉最好,不然夜夜梦里都是她的面容。”
埃尔德一听到这首诗,脸上不由浮现得意之色:“亚瑟,想不到你都会背了,怎么样,我这首诗是不是写的很有拜伦的风格?”
亚瑟闻言,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道:“如果我说,你已经是与拜伦同水平的诗人了,那恐怕有失偏颇。
但我必须得说,你这段已经很有拜伦勋爵的神韵了。”
“是吗?”
埃尔德受宠若惊道:“那你觉得这段的神韵接近拜伦的哪一首诗呢?”
亚瑟搜肠刮肚,痛定思痛的开口道:“就那一首:若有缘再见,事隔经年。
我将如何向你致意,以眼泪,以沉默。”
亚瑟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涉嫌亵渎拜伦这个死者了,但纵然他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依旧改不了埃尔德大受鼓舞的事实。
埃尔德笑容灿烂的搭着亚瑟的肩膀:“亚瑟,不得不说,你是识货的。”
趁着埃尔德还没打算发表诗集,亚瑟赶忙转换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没事跑到这里干什么?”
埃尔德瞥了亚瑟一眼,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实话实说。
片刻后,他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开口道:“你看到甲板上穿青色褶边裙子的那个姑娘了吗?
笑得很甜,一看就是那种刚刚成年、对海风和都还怀有浪漫幻想的小姑娘。”
亚瑟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埃尔德摊开手掌:“我不过夸了她的眼睛很像威尼斯的海,还说她要是在君士坦丁堡,肯定能让苏丹亲自下旨让画师替她画像。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绝无虚情假意。”
“结果呢?”
“结果她旁边那个看起来像是她哥哥的男人忽然冒火了。
他说我亵渎了他的未婚妻,要我立刻道歉。
我试着解释…但他不听,我一看这架势不妙,于是就绕到了后舱这边避风头,没想到你也在这。”
亚瑟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被扯歪的领口和鞋面上残留的脚印上:“他们动手了?”
“差一点。”
埃尔德理了理衣领:“还好我跑得快,你要知道,当年在南美的时候,在那场与美洲狮的赛跑当中,我可是排行第三的,美洲狮也就比我快上一丢丢。”
“你第三,美洲狮第二,那第一难不成是查尔斯吗?”
“查尔斯?
得了吧,他跑得还没我快呢。”
埃尔德点燃烟斗道:“排第一的是子弹。”
埃尔德靠着墙吸了口烟:“好了,我的事交代清楚了,现在轮到你了。
你和我们的未来女王殿下,在那间观景舱里,到底聊了些什么呢?”
亚瑟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没听见。
“别装了,亚瑟,我刚才可在走廊那头看到了一点。”
埃尔德歪着脑袋,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逼迫道:“她出来的时候眼眶红得像是刚刚被烟呛过,要是换成别人,我可能都以为她在船上遇到坏人了。”
亚瑟低头掸了掸袖口上的烟灰,语调平稳的反问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听一个足够八卦的版本?”
“我当然想听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版本。”
埃尔德吐出一个烟圈,略带调侃道:“最好还能配点忧郁的背景音乐,比如舒伯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无非是在聊埃尔芬斯通。”
亚瑟找埃尔德借了个火:“你不是也知道吗?
墨尔本子爵的建议,埃尔芬斯通勋爵调任印度马德拉斯总督。”